如何作画(九)
“没事儿。”他跪到地板上,打开水池下的柜门,伸手越过垃圾桶和装垃圾袋的暗盒往里摸。他关掉了水闸,断管的井喷渐渐止住了。“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劲儿,朋友。也搞不好你很清楚。”
“对不起。”我又道了一次歉,但并不那么诚恳。我的掌心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但我感觉好多了。清醒多了。也猛然意识到,曾几何时,这根水管也可能就是我太太的脖子。怪不得她要和我离婚。
我们坐在厨房里继续等。灶台上方的时钟好像走得特别慢,一秒一秒往前蹭,一圈一圈推动分针缓移。断管里的水只剩了潺潺一条细流。接着,我听到了伊瑟的声音,很轻,“我回来了……我把它放……啊!”她冷不丁地尖叫一声。我分不清那是惊讶还是痛楚的语调。或许两者兼有。
“伊瑟!”我喊起来,“伊瑟!”
“好。把画拿来,扔进烤箱里。然后关上炉门,打开烤箱。选最高档。把那东西烧掉。”
“不要啊,爹地!”她再次清醒过来,惊讶得好像我刚才骂了粗口,甚至更严重。“我超爱那张画啊!”
“我知道,宝贝,但就是那幅画让你现在不舒服。”我又说了些别的,然后收声了。如果真是因为那幅画——毋庸置疑——那我也无需多费口舌。她会像我一样明白的。我攥着水管来回拧动,打心眼里希望攥在手心的是那婊子巫婆的喉咙。
“爹地!你真的以为——”
“我不是以为,是真的知道。伊瑟,听话,去把画拿来。我不挂电话。回来后,把它塞进烤炉,点火烧掉它。马上就去。”
“爹地,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她说,“我也想死。像……像……像玻璃弹珠那样硬邦邦!”说完她放声大笑。我想起怀尔曼的女儿,我笑不出来。
“仔细听我说,伊瑟。你要照我说的做,这事很重要,人命关天。你明白了吗?”
“明白,爹地。只要别花太长时间就好。我……”打哈欠的声音,“……太累了。既然我知道你平安无事,大概就能睡个好觉了。”
是的,她能安睡。睡在用红色图钉钉在墙上的《游戏结束》之下。然后,等她醒来,就会觉得这次通话也是梦里的事,现实依然是她父亲在杜马岛自杀了。
是珀尔塞干的。那个死巫婆。那个臭婊子。
“我……好吧。你等着。”
电话啪嗒一声被她放下了。
怀尔曼说:“她去拿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却传来一声脆响。冰凉的水柱喷出来,把我的手臂都淋湿了。我看到依然攥在手中的水管,又看了看断口参差不齐的截面。扳下的那截水管被我扔进了水池。水管的截肢里喷涌出哗哗的水流。
“我觉得她会听话的。”我停了停,又说,“对不起。”
暴怒回潮了,就在那一刻,仿佛它从未离开过我。但我千万不能让怒火搅乱思维;决不能在语气里有一丝泄露,要不然,伊瑟会觉得我是在对她发火。我把话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然后伸出手,摸到水池龙头后的细长不锈钢水管。我用手掌死死地攥紧它。
“不用太久的,宝贝。但你必须先做完这件事,然后才能睡觉。”
怀尔曼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我。窗外,海浪如重锤坠下。
“甜心小姐,你的公寓里有什么炉灶?”
“煤气啊。煤气炉。”她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