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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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着原路返回,一路平安。令人作呕的气味仍在,但现在感觉好多了——或许因为起风了,自海湾而来的夜风荡涤了密林;或许更因为……现在的杜马岛就是好多了。
杀手宫庭院里的自动定时灯亮起来了,真美妙,在暗夜里熠熠闪烁。到了屋里,怀尔曼有条不紊地打开一间又一间屋的灯,大屋越来越亮堂了。最后,他把所有灯都开亮了,伊丽莎白住了大半生的大宅就像停泊在午夜港湾的豪华游轮。
杀手宫的灯光亮到极致后,我们轮流洗浴,一人进去洗,便把装满清水的手电筒交给另外两人保管,那架势活像交接警棍。始终都有人紧紧握着它。怀尔曼第一个去洗,接着是杰克,我是最后一个。洗浴完,我们互相查看周身,用双氧水为伤破之处消毒。我的伤势最厉害,最终穿上衣服时,我觉得全身上下都刺痛难忍。
“地狱招来地狱。”杰克说罢,也叹了一声。
怀尔曼看着我,“你觉得我们回家的一路会有麻烦吗?”
“现在?不会有了。”
“那我们在这儿的任务都完成了?”
“完成了。”
“我来帮他搬爱莫瑞,”我说,“你拿好手电筒。怀尔曼?动手吧。”
我们俩把爱莫瑞推到地洞里,再把我们尽可能找到的碎骨捡起来,全都扔下去。我依然记得他在黑暗中滚落新娘身边时,尸脸上那道石化般的、珊瑚石色的诡笑。而且,有时候,我还会梦到这个笑容。有的梦里,我听到阿黛和爱莫瑞在漆黑的地下呼唤我,问我愿不愿意下去陪他们。有的梦里,我真的会下去。有时候,我会任由自己落进黑暗腐臭的地洞,为我此生的记忆画上句点。
这种梦,会让我尖叫着惊醒,用那条早已不存在的手臂愤然拨开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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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尔曼和杰克把盖板搬回原位后,我们便向伊丽莎白的梅赛德斯走去。那段路走得缓慢而痛苦,到最后,我真的不是在走了,而是一瘸一拐。仿佛时钟倒转,又把我带回了去年十月。我开始想念浓粉屋里的复方羟氢可待因了。我决定,要一口气吃三片。三片不仅能遏止痛楚;要是运气好,还能让我倒头睡上个把钟头。
“我们还会再来吗?”
“不会了。”我说着,望了一眼废弃的古宅,恍如在月光下做着梦。它的秘密已曝光了。我突然想到,我们把小莉比的心形盒落在屋里了,或许,那反而是它最佳的栖身地。就让它留在那儿吧。“不会再有人到这里来了。”
杰克看着我,好奇,又有一丝畏惧。“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二十一 月光下的海贝
两位患难之交都问我,要不要我把手臂搭在他们肩膀上。我拒绝了。今晚,这不会是我最后的一段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尚未找到最后一块拼图,但我已经有想法了。伊丽莎白是怎么跟怀尔曼说的?你会很想,但千万别。
太晚了,太晚了。为时已太晚。
想法并不清晰。清晰的,只是海贝的声响。你可以在浓粉屋内的任何一个角落听到海贝,但如果想要听得真切,你真的必须走到屋外。那时候,那声音听来才更像言语。曾有那么多夜晚,我本该侧耳倾听,却把时间耗费在画画上。
今夜,我要专心地聆听。
我们走出了石柱标志的大门。怀尔曼驻足感叹:“Abyssus abyssum invoc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