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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作画(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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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登时凝固了,与此同时,海湾深处刮来的大风撕去了它最后一点人形的伪饰。在那个瞬间,我看到自己面对的是个飞沙魔鬼。但是,我不能心存侥幸;这一天太漫长太艰辛了,我不想再冒什么险,更何况,如果我的女儿还在什么地方……对的,还在什么地方……等待安详的超脱,我就更不能贸然行事。我使出浑身的劲道,挥动手臂,手电筒紧紧攥在掌心里,南·梅尔达的银镯子顺着手臂猛地滑到腕上。我已在杀手宫的厨房水池里把它清洗过了,此刻,它清脆地叮当作响。

作为额外装备,我的腰间还插着一支银头箭,就在左臀上面,但我用不着它了。飞沙魔鬼由内而外、由下至上的爆裂迸射。一声饱含怒气和痛苦的惨叫刺入我的耳膜。感谢上帝,那叫声很短促,要不然,准能把我一劈两半。接着,什么都不见了,只有浓粉屋下的海贝的碰撞声,就在沙身慌忙崩溃的最后一秒,昏暗的星光照出了我右边的小沙丘。海湾再一次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镀银般闪亮的波涛一潮一涌,接续不断地推向海岸。珀尔塞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

双腿一下子失了力道,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搞不好,最后还是得像鳄鱼那样爬到家。反正,浓粉屋已经不远了。眼下,我只想坐在这里,聆听海贝呢喃。休息一下。过后或许有力气站起来,把最后二十码走完,进屋去给怀尔曼打电话。报个平安。告诉他,事情了结了,杰克可以过来接我。

她站在我面前,身后掀起一波大浪,巨响如雷。她站在那里,被风吹散,她身下、身边的沙又旋舞着重返人形。她站在那儿一言不发,手臂执着地伸向我手中的东西。

“在沙子上把你画出来,这远远不够。就算玛莉把你淹死,那也不够。她必须把你淹死在盐水中。”我低头扫了一眼手电筒,“珀尔塞告诉她该怎么做。她从我的画里钻出来,对她说。”

“把它给我,爹地。”变幻莫测的沙女说。她仍然伸着手。但若有风吹过,手就会变成爪。就算沙子再次聚拢,令指尖显得饱满,它还是时不时回显成爪。“给我,我们就能走了。”

我叹了一声。有些事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好吧。”我朝她迈了一步。怀尔曼的另一句至理名言浮现在我脑海里,到最后,我们总是因忧虑而殚精竭虑。“好吧,我的甜心小姐。但你得用一样东西来换。”

“用什么换?”真像沙子刮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她的声音就是海贝彼此碾磨的呻吟。但这也是伊瑟的声音。我的“如果如此”女孩。

5

她没有走;我也没指望她走。她拖着脚步,艰难蹒跚。毕竟,她能移动已是奇迹——恐怖的奇迹。

和帕姆最后一次通话(你会说,那连“通话”都算不上)之后,我冲出了浓粉屋的后门,踢断了扫帚,我曾用它扫除邮箱门前小径上的沙。然后,我跌跌撞撞走上了沙滩,走到了又湿又硬、晶晶闪光的沙地。其后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我不想去记。显然是。但现在我记起来了,现在我必须记起来,因为我亲笔制造的奇景现在就站立在我面前。那是伊瑟,但又不是伊瑟。她的脸浮现,模糊,变得不再像她。她的身形浮现,悄然溃散,继而又集合成坚实的人影。她一晃动,海滨燕麦草的碎枝散叶和一些贝壳就从她的脸颊、胸脯、臀部和双腿上掉下来。月光闪烁,令一只眼倏忽乍现,清澈得令人心碎,因为那是她的眼睛,又倏忽即逝,再忽而复现,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这个朝我蹒跚而来的伊瑟,是用沙子做的。

“爹地。”她开口了,听来干枯,隐约有沙石摩擦之音,仿佛哪里卡着海贝了。我猜想,那是一定的了。

“只要一个吻。”我说,“趁我还活着,能感受到你的吻。”我笑了。我的双唇毫无触感——早就麻木了——但依然能感到唇边的肌肉一动。微妙的牵动。“我猜想,会是沙之吻,但我会假装去想,你一直在沙滩上嬉戏。堆沙堡。”

“好的,爹地。”

她凑近我,诡异地移动变幻不已的沙身,她不是走,而是突然逼近过来,幻觉也因此彻底崩塌于无形。就好比将一幅画凑近眼睛,你就会眼看着画面——肖像、静物或风景——瓦解,归于几笔颜色,并大都有深嵌其中的画笔的纹路。伊瑟的五官消失了。我看到的只是在暴怒中旋转的沙和细小的碎贝,除此之外,再无形象可言。我闻到的只是盐水,除此之外,并无香肤秀发。

苍白的双臂围住了我。层层薄沙卷挟在风中。月光照穿了那具躯体、那双手臂。我举起了手电筒。它很短。而且,把柄是塑料的,而非不锈钢的。

“你送我一吻之前,大概想好好看一眼这个吧,”我说,“它是从杰克·坎托里的车内仪表盘里找到的。装着珀尔塞的那只手电筒锁在伊丽莎白的保险柜里了。”

你会很想,但千万别,伊丽莎白早就说过……但我们经常难以自制。

沙做的女孩伸出手。大风吹来,吹落指尖细沙,那只手因而模糊,又细成了骨。又有细沙在她身边飞旋若舞,聚拢在她指尖,便又显得丰满。她的容貌闪动不已,就像站在快速飞过的夏日云朵下。那情景太神奇了……就像催眠。

“把手电筒给我。”她说,“然后我们就能一起上船去了。上了船,我就能恢复你记忆中的模样。其实……你什么都不需要记。”

海浪翻滚。星光下,波涛咆哮着一波接一波涌来。月光照耀,浓粉屋影下,海贝大声地说:用我的声音,自说自话,争辩不休。拿个朋友来。我赢。坐在朋友上。你赢。沙做的伊瑟就在我眼前,身披下弦月的银光,像魅影闪烁的天堂美女,她的身影变幻不定。现在,她是九岁的伊瑟;然后,成了十五岁的伊瑟,打扮好了,要去赴人生第一场真正的约会;接着,她又成了十二月里刚下飞机时的模样,无名指上套着订婚戒的大学生。站在这里的,是我最爱的人——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珀尔塞才杀了她?——她伸出手来,只想要手电筒。手电筒就是我的船票,能在健忘的海上做一次漫长的航行。当然,健忘之说大概是谎言……但我们经常不得不碰碰运气。通常都会。恰如怀尔曼所说,我们总是自欺欺人,乃至以此就能维生。

“玛莉带了盐,”我说,“一袋又一袋的盐。她把盐都倒在浴缸里。警察想知道为什么。但即便说出真相,他们也绝不会相信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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