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画(十一)
它在说,你真不该冒犯我。
梅尔达依然揪着苔丝活死人的头发(它连踢带挠,但她几乎感觉不到拳脚落在自己身上),她笨拙地在水里转过身,看到了她——在她的船上,倚栏而立,一身红袍。兜帽放下来了,梅尔达这才看清,她长得根本不像人类,她完全是异类,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活物。月光下,她的脸苍白得惊人,又有一番洞穿世事的表情。
细长的骷髅手臂纷纷从水里升起,向她致敬。
夜风吹开她纠结如蛇绕的卷发;梅尔达看到珀西的前额中央还有第三只眼睛;也看到她在凝望自己,一切反抗的意愿就在倏忽间荡然无存。
约翰大喝一声,梅尔达,住手!
他跪坐在水浪边,最后一波轻浪刚刚拂过他面前的阿黛。箭柄突兀而骇人地从她脖间翘出。
梅尔达,别伤害我的女儿!
她没工夫去听,但又特别惦记起莉比来——她为什么还不把瓷偶浸到水里?或许,她浸了也没用?难道,莉比称之为珀西的那东西制止了她的行动?梅尔达知道,这都有可能;莉比很强大,但莉比只是个小女孩。
没工夫想太多了。她伸手去捉另一个活死人,苔丝,但她的右手不像左手那么强大,因为没有银镯护卫,苔丝咆哮一声,咬了下去。梅尔达感到一阵刺痛,却没意识到两根半手指已被咬去,此刻已浮在惨白女孩身边的海面上了。肾上腺素急剧高涨,令她几乎没感到剧痛。
她的银镯。
那东西向她扑来,褶皱的嘴角咧开,或是因为恐惧,或是由于暴怒。在她身后的约翰·伊斯特雷克正在呼喊女儿的名字,喊了一声又一声。
梅尔达咆哮怒斥,是你干的!爱莫瑞身形的活死人攫住了她,她任其摆布。
你!还有指使你的那婊子!她本想再吼出这句的,但它那毫无血色的双手已扼上了她的脖子,就像刚才封住可怜的阿黛的嗓子一样,她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但她的左臂是无所拘束的,戴着镯子的左臂顿感充满了力量。她把左臂往后伸,再狠狠地朝前甩出一个大弧度,砸上了爱莫瑞那东西的脑袋。
效果惊人。那活物的头颅在重击下塌了一个洞,好像那硬壳只是不堪一击的软糖。但脑壳确实是硬的,没错;一片头骨的碎片粘连在爱莫瑞的头皮上,狠狠抽打在她的前臂上,划出了大口子,鲜血滴滴答答流进水里,染红了他们身边的海。
一轮新月如镰刀,悄悄升上了山丘顶。曾几何时,烈酒走私贩经常在那儿拖拉载满酒桶的平板车。此刻的月亮却在为这场噩梦投下更凄迷的银光。冷光铺洒,梅尔达看到苔丝转身看着她爸爸;看到她又扬起了双臂。
爹地!爹地,求求你,救救我们!南·梅尔达疯了!
梅尔达想也没想,侧过身,一把揪住女童的头发。她梳理清洗过千百次的头发。
约翰·伊斯特雷克尖叫起来,梅尔达,别!
就在他捡起刚才扔掉的箭枪,在刚死的大女儿身边的沙地里寻找剩下的短箭时,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一次,是从梅尔达身后传来的,从停泊在翡翠汤尽头的船上传来。
两条身影向她迫近,一个在她左边,一个在她右边。
洛洛喊着,爹地!银铃般的嗓子很好听。
苔丝也喊,爹地!救救我们!
爱莫瑞的活死人正欲摆脱梅尔达,他在水里挣扎,溅起水幕,再也不想和她有瓜葛。梅尔达伸出强有力的左臂,将拇指对准他的右眼戳了进去,指尖触到的东西阴森冰寒,仿佛压在石头下的蟾蜍内胆,并咯咯吱吱地被挤压出来。接着,她转身向后,当退潮浪使劲抽动她脚底的水流、想把她拽走时,她费力前倾地蹒跚前进。
同时她又抬起左手,一把揪住洛洛的脖颈,把她往后摁。“你别想!”她憋气咕哝着,洛洛则放声大叫,那又吃惊又痛苦的惨叫声……根本不像是从小女孩的嗓子里迸发出来的。梅尔达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