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
薇拉朝亨利弯下腰去,亨利往后躲闪了一下,好像她的呼吸都是有毒的。“我听凭大卫把我拖回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这个地方要被拆了!你听说过落锤破碎机吗?你那聪明的脑袋当然明白那是什么。”
那么,她到底会去城里的什么地方找乐子呢?
亨利·兰德说:“我想你还是走吧,大卫。”
狼调转尾巴跑开了,只在26号公路上留下一摊冒着热气的粪便。大卫张嘴笑了,但控制住没有大笑出声,他认为狂妄过度恐招厄运。他既害怕,又觉得酷极了。他想把自己的名字由大卫·桑德森改为大卫·驱狼者。对于投行人来说,绝对是个好名字。
“就听我说一分钟,亨利。”薇拉说。
没有时间害怕。大卫朝狼迈了一步,拍拍巴掌,大喊:“滚开!走,马上!”
亨利扭头看着她,大卫清楚地看出他眼中的厌烦。就算亨利曾经对薇拉·斯图亚特有过些许好感,现在也没了。
然而,没有人想到城里去。
酒吧有两块停车场,前面的那个铺了路面,里面停满了敞篷小货车和轿车,大多数美国造,至少五年车龄。左边那个是石头地,明亮的蓝白色钠汽灯下停着一排排加长半挂车。到现在,大卫仍能听到吉他为主的旋律。他一抬头,看见门篷上写着:仅此一夜,脱轨器乐队,抱歉入场五元。
“她是什么意思?我们死了?她为什么要说这么可怕的话?”露丝·兰德问大卫,让他崩溃的并不是她谴责的语气,而是她把脸贴在身着灯芯绒夹克的亨利肩膀上之前眼中的神情。因为,她也知道。
她就在那里,听着音乐。并不是因为那里是最近的有音乐的地方,而是因为那里很合适。他知道这点。所以,他不再理会啤酒罐,径自朝踏板吉他走去,运动鞋底掀起的灰尘一下子就被风刮跑了。架子鼓的声音响起后,他看到了红色的霓虹箭头指向一块写着“26”的牌子。为什么不呢?毕竟,这里就是26号公路。对于一个廉价小酒吧来说,这名字也算理所当然。
“露丝,”他说,“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不安——”
他边走边留神身后火车开过来的声音,但并没有听到;耳边只有风变小后轻微却听得十分清楚的哒—哒—哒。他转过身,看见一匹狼站在身后二十步的地方。狼的身形几乎有头小牛那么大,皮毛像俄罗斯皮帽一样粗糙蓬松。星光下,它的毛看上去是黑色的,眼睛则是深黄色。发现大卫在看它后,狼停下了。它咧着嘴,像是在微笑,随后它开始喘息,声音响得像一台小发动机。
“我不想听,”亨利说,“你让我的妻子不安。”
夜晚来临,星星自西到东铺满天空,像挂毯上缀满了亮片。半个月亮爬了上来,端坐在两个山峰之间,把如病房灯光般惨淡的月光投射到公路和路两边的空地上。车站的屋檐下,风尚且如低吟,到了此处就变成了古怪而空旷的嗡鸣声。这让他想起了帕米·安德森跳房子时唱的调子。
“对。”一个头戴西雅图水手队球帽的胖小伙说。大卫想他大概是姓奥卡西,反正是个有撇号的爱尔兰感觉的姓氏,“闭嘴,小姑娘!”
他相信在克罗哈特这样的地方是不会有夜总会的,这里的车站也不过是个狭长的绿棚子,一侧用红、白、蓝三色写着怀俄明和平等之州。没有夜总会,没有迪斯科,但无疑会有酒吧,他想她会去其中一家。如果不能去夜总会,她会选择去泡吧。
路上有一个百威啤酒的罐子,他踢着玩了一会。有一脚踢歪了,罐子滚进了路旁的灌木,正在犹豫要不要追上去时,他听到了隐约的乐声:低音伴奏和踏板电吉他的吼叫。他总觉得踏板电吉他声像镀铬眼泪,即使在欢乐的曲子中也是如此。
“那就住嘴!”她叫道,声音哽咽含糊。
好吧,那又怎么样呢?铁路公司会把他们的行李放在旧金山;这点事总能信得过的。他和薇拉会找到当地的汽车站。灰狗肯定已经发现了怀俄明州。
大卫看到,除了海伦·帕尔默,所有人都面带怒气和敌意地看着他。海伦坐在丈夫和姓莱因哈特的女人中间,后者的名字很可能是萨莉,头向下一顿一顿地嘟囔着。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荧光灯下……只不过,他眨眼之后,荧光灯不见了。月光从钉窗木板的缝隙中透过来,滞留的旅客们只剩下晦暗的身影。兰德夫妻没有坐在长椅上,而是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旁边是一小堆空的可卡因玻璃瓶——看来,强效可卡因甚至已经渗透到了约翰·福特式的乡间了——距离海伦·帕尔默蹲着嘟囔的地方不远处,墙上有个褪色的圈。大卫又眨眨眼,荧光灯回来了。那座大钟,盖住了墙上的圈。
想到这里,他真的笑了几声——实在忍不住——然后转过身,再次朝克罗哈特进发。这次,他不仅是边走边往两边看,还不停地回头。但狼没有再出现,出现的只是他心中对未来事态的判断:他相信一定会听到那匹狼呼唤同伴的叫声;也相信滞留在铁轨上的那段火车已经被拖走了,在车站等待的人们很快就会上路——帕尔默一家、兰德一家、瘸腿的比格斯、跳舞的帕米,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