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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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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夫基茨有个在八十年代成功戒掉严重毒瘾的朋友,他还记得那个人说过,第一步就是要把你想摆脱的东西丢出屋外。没错,丢了还可以再买,这年头到处都有卖可卡因的,转个街角就有,但不应该就以此为借口,把那东西放在你意志薄弱时触手可及的地方。所以,他把家里的可卡因收到一起,从马桶里冲走了,之后又把吸毒工具和垃圾一道丢了。那并不是问题的结束,他说,可是起码意味着问题开始结束了。

如果愿意,他可以一直骑到北极圈去。

一天晚上,希夫基茨拿着螺丝刀到了地下室。他打定了主意要拆掉健身车,不去理会自己已经像往常一样把闹钟定到了六点钟。那只是习惯而已,他想,闹钟——和提子饼干一样——也是工具的一部分,是自我催眠的手法,是梦魇的机械基础。把健身车拆到再也不能骑之后,他就把闹钟和其他垃圾放到一起,就像他的朋友处理可卡因吸食管一样。他自然会觉得心疼——自己的愚蠢不该让那个小而结实的布鲁克斯通闹钟来买单——可他仍然会那样做。打起精神,像个男人!小时候他们曾这样互相打气;别哭鼻子了,打起精神,像个男人!

杀了我,他心情沉重地踩着脚蹬想,别不好意思说。追上来之后,他们会杀了我。我现在可是在荒郊野地,整个地区图上都没有城镇的影子,连个村子都没有。就算把喉咙喊破,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能听到的恐怕只有大熊巴里、母鹿黛比和浣熊鲁迪。所以,要是真的看到车头灯,不管闹钟响不响,我都要回索霍区。从一开始就不该来这儿,我简直是疯了。

“你把这个落下了,伯科威茨,”晚上喝啤酒而不是V-8牌果汁时,他自言自语,“明天我自己来收拾,但不要再有第二次。”

可是,想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闹钟响后三十秒甚至更长时间,蓝翎还是蓝翎,路还是路,并没有立刻变成水泥墙上的一团颜料,而闹钟的铃声听上去也十分遥远,柔和得古怪。他觉得闹铃声迟早会变得像天上飞机的轰鸣一样远,像架驶离肯尼迪机场、飞往世界另一端北极点的美国航空767。

傍晚,关上闹钟后,他从牛仔裤后袋里掏出一条印花大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同时往前靠近墙上的画。他手撑着臀部,挑剔地看着画,然后以他二十年来类似工作锻炼出的自信和速度把鹿粪从画面上抹掉,原地画了一个生锈的啤酒罐,显然是某个来猎野禽或火鸡的上纽约州猎人扔下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停下来,紧紧闭上双眼,再猛地睁大。世界会恢复原样,不过他担心或许有一天这个小花招也不管用了。那时候怎么办呢?饥肠辘辘地抬头看着像充血眼睛般的月亮,在树林里待一个晚上?

每次骑行,被跟踪的感觉都会变得更强烈一些,特别是他取下最后一张纽约州地区图,放上第一张加拿大地图之后。他用一支蓝色的笔——用来画《手持猎枪的男人》的同一支——在过去那张没有路的地区图上画了赫基默路的延伸段,加了很多蜿蜒曲折的线条。他比过去蹬得更快,常常回头看,每次骑完后都会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连爬下车关掉闹钟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他置身车库中,鼻子嗅到了机油和干草的味道。除草机仿佛某个乡下神明般站在角落,虎钳夹在工作台上,又旧又黑,上面沾着碎木屑,旁边是橱柜。女孩们的旱冰鞋堆在地上,鞋带像香草冰淇淋般雪白。工具整齐地挂在墙面的钩子上,大多数是园艺工具,看来喜欢在他的院子里干活的大块头是

回过头看这件事也变得有些诡异。最初,他能瞥见的是地下室的凹处和一条过道,通往布满迷宫般储藏室的那些大房间。还会看到波莫纳橙子的包装箱,上面放着标记着四点至六点时间的布鲁克斯通闹钟。后来,某种红色的阴影扫过所有的物体,红影消失后,他看到身后出现了那条路,路的两边是秋日里叶片灿烂的树木——不过,随着暮色加深,树叶的颜色没有以前那么鲜艳了——上方是变暗沉了的红色天空。再往后,回头看时压根就看不到地下室了。连个影子都没有。只有那条回到赫基默、甚至是波基普西的路。

他看到了一个枕头和一部底座裂缝的米色电话机。接着是挂满照片的走廊,他知道照片是那人的妻子和三个女儿的。再过去是厨房,微波炉的面板上闪烁着4:16。富美家的料理台上放着一碗香蕉(这碗东西让他又想吃又害怕热量太高)。然后是一条顶部有遮盖的通道,名叫佩佩的狗下巴搁在前爪上躺在那里。他经过时,佩佩没有抬头,只是把眼睛上翻瞪着他,露出新月形布满血丝的吓人眼白。在梦里,希夫基茨就是从那时开始哭的,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很清楚自己在回头找什么:车头灯。

第二天,骑着蓝翎穿过树林时(他现在离赫基默不到六十英里,离加拿大边境也不过八十英里),他在一个拐弯处看到一头高大的公鹿站在路中央,黑丝绒般的眼睛吃惊地望着他。公鹿摇摇白色的短尾巴,拉了一坨屎,扭头又跑进树林里了。希夫基茨看到它的尾巴再次一晃,公鹿便不见了踪影。他继续往前骑,不想让鹿屎标记他的踪迹,便小心避开。

不,在那之前他们就赶上来了,他想。问题是,他打算让那种事发生吗?难以置信的是,部分的他愿意。部分的他生他们的气,部分的他想要面对伯科威茨和他的工友,质问他们能指望他怎么办?还是破罐子破摔,继续海吃胡塞KK甜甜圈,排水沟堵着、溢水也不管不顾吗?那就是你们想要的?

他把一盒颜料拿到地下室以方便随时补色。现在,他不假思索地在路上涂了几笔掺了黑色的棕色颜料,比落叶的颜色深。他退后一步,看着画面上的新变化,点点头。只是很小的改变,但十分贴切。

然而,还有一部分的他知道那样的对质纯属疯狂。没错,他确实状态很好,可是一对三也太没胜算了,何况你怎么知道卡洛斯太太没有把她丈夫的猎枪借给他们呢?她还会对他们说,好极了,干掉那个混蛋,记得告诉他第一颗子弹是我和姑娘们给他的。

一天傍晚,从恍惚中被闹钟惊醒后,他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墙上的投影图打量了半天。换做是别人,可能看不出什么来;在这样的近距离前,强迫透视法失去了作用,林地在未经训练的眼睛面前瓦解为杂糅的色块——曾经的路面现在只是一团淡棕色,地面上浅浅一层落叶变成了深一些的棕色,掺着一抹抹蓝灰色斑纹的绿色是地上的苔藓,最左方明亮的黄白色圆圈是将落的太阳,危险地靠近锅炉房的门。然而,在希夫基茨眼里,这些色彩仍旧完美地表现了画面。画面已经牢牢地在他脑中扎根,一直没有改变。当然,除非是他在骑车;可即使是那时,他也意识到潜在的稳定性。稳定很好。稳定性至关重要,像是某种试金石,让他确信这不过是一场复杂的脑力游戏,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像拔掉电源插头般随时从潜意识里抽离。

自打十四岁时被三四个香艳的春梦领进成年世界后,他还没做过这么生动的梦。这也是他做过最恐怖的梦,其他的梦远不能跟它相比。恐怖之处在于如红线般贯穿其中的不祥之感,哪怕那个梦境让他觉得古怪而又不真实: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无法逃脱。他感觉自己被某种可怕的薄纱裹住了,明明床就在身下,他却无法清醒过来,恢复为那个穿着大狗短睡裤,大汗淋漓、浑身颤抖的理查德·希夫基茨。

说得更清楚点,是弗雷迪那辆道奇山羊的车头灯。因为对于伯科威茨和他的工友们来说,困惑和不满已经变成了愤怒,卡洛斯的自杀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将卡洛斯的死归罪于他,并跟踪他以寻求报复。捉到他之后,他们会——

4.手持猎枪的男人

会怎么样?他们会怎么样?

可是,当他第二天来到地下室时,根本没有必要涂掉画上的啤酒罐,因为罐子已经不见了。一时间,恐惧像钝器般搅动着他的腹部——他做了什么?半夜里梦游下楼来,拿起了松节油和画笔?但他立刻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登上了健身车。健身车很快就变成了蓝翎,空气中又充满了森林的芳香,风再次将他前额的头发吹向脑后。是从那一天开始事情开始变化的吗?从他觉察到自己可能不是独自骑行的那一天?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从啤酒罐消失的那天起,他开始做很可怕的梦,并画了卡洛斯的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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