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车
“开往波基普西,”他说,“他们一边收听WPDH,一边从纸袋里掏出啤酒喝。今天他们……今天你们做了什么,小伙子们?”
可他太累了,身体抖得厉害,没有办法马上处理那辆健身车。明天吧。明天早上,什么都不干,先把那辆车拆了。现在,他只想离开这个分不清现实和臆想的可怕地方。打定主意后,他走到过道边波莫纳橙子的包装箱旁——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身上挂了一层薄汗,难闻的味道显示这汗是吓出来的,而不是运动出汗——关掉闹钟。他上了楼,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说到胆固醇,利皮德公司的人们已经放工了。噢,楼上的画里——那幅毫无用处和市场、完全不像他所作的画——他们还在工作。可是在这里,他们已经挤进弗雷迪的道奇,开往,开往……
那是二〇〇二年的秋天,距离双子大楼在金融区的街道上坍塌已经过去了一年,纽约市带着稍许偏执多疑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不过大家也知道,在纽约,稍许偏执多疑也是正常的。
他没费力气睁开眼睛,也没花时间去确认自己还是在荒无人烟的土路上,而不是地下室里。相反,他把眼睛闭得更紧,集中全部注意力去听闹铃声,这次把闹钟如酒吧侍者礼貌的提醒也变成了不耐烦的吼声:
3.去往赫基默的路上
快点先生们到时间了!
理查德·希夫基茨凝神盯着墙面,开始踩踏板。
“肚子上的赘肉也几乎全不见了。一直在健身吗?”
不过,他还是又有了一次机会。
“我想是的。”希夫基茨点头同意。
当晚,他第一次清楚地听到了汽车引擎的轰隆声,而且就在闹铃响起之前,看到前方的路上突然出现了蓝翎被拉长了的影子——只有车头前灯才有可能投下那样的影子。
“比我的还要好,”他说,“看来你是真的上心了。”
谢天谢地,汽车引擎声和闹铃声间的力量对比突然发生了逆转,布鲁克斯通闹钟又恢复了它一贯的尖叫,催命般督促人快起床快起床快起床。等他睁开双眼时,面前出现的是墙面上的投影图,而不是那条路本身。
好。很好。这样他就不用下车绕过被水冲垮的路面了。
然而,如今肉红色已经被夜幕完全笼盖,天空变成漆黑。路却被光照得雪亮,蓝翎自行车的黑影清楚地投射在铺满落叶的路面上。他可以说他早就下了车,画面上那些变化是在梦游时加上去的。可他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而且并不单单是从手上没有颜料来判断的。
挖了几条排水沟,一个声音小声说,山洪快把普利斯维尔附近的一条路冲坏了。挖好后我们今天提早下班。
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他想。最后一次机会逃开此类故事中大家预料的结局。
就在那时,闹钟响了,不是刺耳的尖叫,而是遥远的近似乐曲般的蜂鸣。
他中午仍然在隔壁街区的杜根餐厅用餐,但经常吃的东西由过去油腻的双层汉堡变成了沙拉。下午,他会为自己作画:刚开始是为地下室墙面上那幅投影图增添更多细节。伯科威茨和他的工友们的那幅画已经用一条旧床单蒙好放到一边了,对于那幅画,他没什么可补充的。现在,他想让地下室里的那幅没有工人、只有通往赫基默的那条路的画更好地满足他的需要。没有理由再让工人们待在画里。这些日子以来,他难道不是在自力更生吗?而且还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十月底,他又去找布雷迪医生检查了一次,这次的胆固醇指标变成了黑色:179。布雷迪不只对他充满敬意,简直就是嫉妒了。
卡车在逼近。不需要回头就能得出这个结论——也绝对不愿意回头看那可怕的魔鬼紧随在后,夜间躺在床上时他这么想。他浑身忽冷忽热,仍旧因毫秒之差躲过一劫而惊魂未定——他看得到影子正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黑。
理查德·希夫基茨从来没有感觉像现在这样清醒和快乐过。他的生活规律地划分为四部分。早上的时间用来做任何能为他的房子和肚子买单的工作,而他接到的活似乎比以前更多了。所有的报纸都在念叨经济不景气,可对自由商业艺术家理查德·希夫基茨来说,经济形势挺不错的。
请快点,先生们,到时间了,他想,同时紧紧闭上双眼。闹铃声犹在耳,却仍旧还是令人心定的嗡嗡声,被弗雷迪卡车引擎发出的声音盖住。车似乎已经开到了身后,假如他们连花个一分钟来个纽约式的寒暄都不愿意怎么办?假如司机停都不停,直接轧烂车身,从他身上开过去怎么办?他会变成路上一只被压扁的死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