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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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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夫基茨坐起身,看着自己的双手。右手的手掌流血了,左边的手腕肿了起来,但他认为并没有骨折。他四下里看看,首先看到的是被道奇卡车尾灯映成红色的蓝翎。刚被父亲从车行买回家时,那辆自行车是很漂亮的,现在却被毁了容,前轮歪了,后轮胎也从钢圈上剥下来一半。他第一次感到恐惧之外的某种情绪。这种情绪叫愤怒。

“我还没想好,”希夫基茨说,其实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颤抖着站了起来。来的路上,蓝翎的后方,出现了一个真实的洞。怪异的是,那个洞是肉红色的,让他觉得自己是在看着体内某处血管的裂口。洞口的边缘不住地晃动、鼓胀和收缩着。再往后,是三个男人,包围了地下室的那辆健身车,站姿同希夫基茨平生见过的所有工人一样。那是些有事要办的人,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如何办。

“你会带台电视下来吗?”其中一个送货员问。

他想:他们会开车轧过我,我会死在树林里。

然而,还有别的更像真正答案的原因:由布雷迪医生召集和希夫基茨命名的工作队。队里有伯科威茨、韦兰、卡洛斯和弗雷迪。布雷迪医生并不在乎他们;对他来说,新陈代谢工作队不过是个比喻,目的不过是要让希夫基茨多关注自己身体内部的健康情况。这个比喻同妈妈们告诉小婴孩“小人儿们”正在修复他们擦伤的膝盖别无二致。

可是卡车并没有撞倒他,反而从他右边疾驰而过,左侧车轮在堆满落叶的水沟里隆隆作响,然后猛打车身,横停在他前面,挡住了去路。

特露迪死于恶性程度极高的血液癌症,希夫基茨在医院里陪她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天。他还记得,她最后的呼吸是多么沉重,吸入空气时,她那悲伤而衰弱的胸膛用力地向上挺起,仿佛知道那是最后一口气,是几十年生命的终结。他记得她吐出那口气,“倏”的一声之后,她的胸膛就静止了。从某个意义上来讲,他这四年来就生活在那样的呼吸停顿中。只是现在,风又吹了起来,扬起了他的帆。

又惊又怕的希夫基茨忘记了父亲把蓝翎拿回家时嘱咐他的第一件事:理查,停车时先倒蹬踏板,握前闸的时候同时刹后闸。否则——

第二天一早,他没坐电梯,而是一步步走楼梯来到地下室,脚步坚决、双唇紧抿,一副重任在肩的模样。他看也不看箱子上的闹钟,便径直来到健身车旁,单膝跪地,拿起螺丝刀,再一次把刀尖塞入固定左边脚蹬板的四个钉子中的一个……

他的心已经开始比平常跳得快些了(可他还没有开始骑车呢),他猜想这是大多数人在踏上旅途、期待遇到新面孔甚至新历险时的心情。健身车的控制面板上方有一个饮料槽,他在里面放了一罐红牛,据说这种饮料能迅速补充能量。在运动短裤上方,他穿了一件有口袋的旧牛津布衬衫,口袋里装了两片燕麦提子饼干。燕麦和提子据说都有降低胆固醇的功效。

……然而,没等他察觉,他已经又骑上了车,在那条路上飞驰,直到车头灯的亮光包围了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在黑暗舞台上被聚光灯照亮的演员。卡车的引擎声响得出奇——大概是消声器或排气管出了问题——而且有杂音,很可能弗雷迪没有在出发前对车子进行保养。是的,肯定没有,要还房贷,要买食物,还有孩子们的开销,却没了进账,哪有闲钱养车?

当天他跨上健身车,想象身后就是波基普西镇,而不是2-G的电视、3-F的衣箱和4-A用油布遮盖的脏自行车。眼前延伸的那条乡间公路,在兰德—麦克纳利先生那里只是条弯弯曲曲的蓝色细线,在更详细的地区图上却有了名字,叫老莱茵贝克路。他把健身车上的里程计归零,眼睛死死盯住从水泥地与墙面相接处开始铺开的灰尘,想:这真的是一条通往健康的路。把这个念头储存在脑子里的某个地方,你就不用一直想,特露迪死后你身上的一些螺丝也松动了。

他想:我本有最后一次机会的。昨晚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没有抓住。

他并不是个天性爱自省的人,但当他胳膊底下夹着新地图册从巴诺书店出来时,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激励了他。偏高的胆固醇指标?对此他表示怀疑。布雷迪医生关于四十岁后减肥更难的严肃警告?可能有点关系,但也不是最重要的。或者说是他自己已经准备好改变了?似乎更有道理。

否则会这个下场。恐慌中他双手攥拳,同时狠狠捏住左边的手闸,刹住了前轮。他被甩下座椅,朝驾驶座门上印着“利皮德公司”的卡车飞过去。他伸出的双手撞在卡车的地盘上,登时就麻木了。接着,他瘫倒在地上,不知道自己摔断了几根骨头。

还是同样的一幅画,但他这次要快得多,因为没必要把伯科威茨、卡洛斯、弗雷迪和懒汉韦兰放进去。他们已经收工回家,因此这幅画在墙上的画里,只有那条乡间小路。路以强行透视法画成,因而当他骑在车上时,它似乎从他身边渐行渐远,直至没入那片灰绿的树林中。骑车马上就变得没那么枯燥了。然而,两三天之后,他意识到这还不够,因为每天的骑车对他来说还只是单纯的体力活动。红色的天空也需要加上,但那很简单,是不动脑筋的工作。他想在路的远端两边各加一些细节,再在地上加一些散落的杂物,可是那些东西仍然很简单(虽然也很有趣)。真正的问题与画本身无关,两幅画都是如此。真正的问题在于他缺乏目标,为锻炼而锻炼总让他觉得没意思。它或许能让人瘦身健体,可它在进行过程中仍旧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只是存在主义的。那样的活动永远都是为了下一个事物,比如为了某家杂志美编部门的漂亮女士在派对上搭讪你,问你是不是瘦了。这远远不构成为动力。他还没有那么虚荣(或者说那么饥渴),可以为了这样的远景来忍受漫长乏味的过程。他迟早会厌烦,然后倒退回到KK甜甜圈的幸福时光。不,他必须决定这条路在哪里,又通往何方,这样他就可以假装是在那个地方骑车。真是个令人激动的主意。或许有点傻——甚至有点疯——但对希夫基茨来说,心里的兴奋却是最真实的。何况又没必要告诉别人他在干什么,对不对?绝对不用。甚至还可以买一本兰德—麦克纳利出版社的公路地图册,每天标注骑行进度。

车门在头顶打开,他听到了工作靴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他没有抬头,只等着他们抓住他,把他拽起来,可是并没有人动手。落叶散发出陈桂皮的味道,脚步声在他两边响起,突然又停住了。

那幅画完成之前,他每天在健身车上骑十五分钟。他也知道这点时间很可能不够(尽管肯定聊胜于无),但也知道这是他现阶段能忍受的上限。并不是因为累,十五分钟还不至于让他体力不支。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枯燥。轮子转动的呼呼声和锅炉平稳的吼叫声交杂在一起,短时间内就能让他头皮发麻。对于自己在做的事情,他的认识过于清醒,那就是盯着自己的影子被头顶的两盏光杆灯泡在墙上投下重影,傻乎乎地在地下室里骑着一辆原地不动、哪儿都去不了的车。他还知道,等楼上的画完成后,他就可以着手画这里的一幅,事情就会有所好转。

他决定让那条路通往赫基默,靠近加拿大边境的一个小镇。他在公路地图册上发现纽约州北部有条未标记的蓝色细线,从首府奥尔巴尼南边的波基普西一路蜿蜒至他的目的地,距离大概是两百,或三百英里。他把这条路的起始位置在更详尽的纽约州地区图上用图钉标注,把图挂在墙上,挨着他那幅匆忙完成的……叫它什么呢?壁画不合适,姑且叫做投影图吧。

他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明明心里明白的。

我关注的根本不是我自己,他想,一边掏出楼门钥匙。从一开始就不是。我关心的是那些被永无止境的清洁工作困住的人。还有那条路。他们为什么要拼命让路保持干净?那条路通向哪里?

他想:因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他们让我这么做的。是他们。

可希夫基茨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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