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车
他试着把帽子戴到头上。刚开始太小了,但他调整了后面的带子后,就完全合适了。他在卧室的镜子里照了照,仍然不太满意。他摘下帽子,把帽檐弯出一个弧度,再戴上去。现在看上去差不多了。等他脱掉午餐时的正装,换上沾满颜料的牛仔裤后就更合适了。他会更像个干体力活的工人……事实也的确如此,不管某些人怎么想。
1.新陈代谢工作队
头戴“利皮德”帽子作画最终成为了他的习惯,就像他习惯了在某周以S开头的日子里多吃一道菜,并且在周四晚上去杜根餐厅吃个浇冰淇淋的派一样。不管印度哲学到底是怎么说的,理查德·希夫基茨还是相信人只能活一次。既然如此,也许你就该允许自己什么都尝试一下。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对女服务员说,“人只能活一次,是不是?”
“我知道我体重超标太多了,”希夫基茨谦卑地说,“我一直打算改善这个问题。”事实上,他压根无此打算。
“嗯,”她回答,“印度人可不这么认为,但随你的便。”
布雷迪医生倚在座椅上,手指交叉放在他骨瘦如柴的胸膛上。“实话告诉你,”他说,“这个数字根本就不糟。”他抬起一根手指,“我是说,如果考虑到你的饮食的话。”
两个月之后,希夫基茨收到一个包裹。
希夫基茨看着道奇在狭窄的土路上来了一个漂亮的三点调头,沿着来路开走了。管道般的洞口已经消失了,但希夫基茨丝毫不担心,等时间到了,他自然可以回得去。伯科威茨并没有刻意避开蓝翎,而是直接从上面开了过去,把拆解工作完成得更加彻底。车轮的辐条被压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道奇尾灯的光越来越微弱,然后在拐弯处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儿,希夫基茨仍能听到引擎的轰鸣声,但那也最终消失了。
“大概一次吧。”希夫基茨说。其实他平均一周要吃四到六次快餐。还没把周末偶尔去次阿尔比算在内。
他坐在路上,后又仰面躺着,受伤的左手抱在胸前。天上没有星星。他累坏了。最好别睡着,他提醒自己,树林里说不定会钻出什么东西来——也许是头熊——把你吃掉。可他还是睡着了。
“你属于那种新陈代谢能力不错的幸运儿。注意,不是多么棒,但若说还不错?是的。你一周吃几次麦当劳或温迪,理查德?两次?”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下室的水泥地板上。被卸去钉头和螺栓的健身车七零八落地散在身旁。板条箱上的布鲁克斯通闹钟显示:8:43。显然,工人中的某一个关掉了闹铃设定。
希夫基茨本打算问医生,这个数字是不是很糟糕,但终于忍住没开口,心想还是不要以愚蠢的问题开始这次谈话为妙。如果检查结果良好,就不会用红色标注了。毫无疑问,剩下的那些数字都不错,起码也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所以它们才是黑色。但他被叫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讨论它们的。医生们都是大忙人,不会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安慰病人上。于是,他放弃了那个愚蠢的问题,转而问医生,226究竟有多糟糕。
和经纪人共进午餐——希夫基茨点了鱼和清蒸蔬菜,但接着来了一杯焦糖奶油——后回到家时,希夫基茨在大厅里看到了那个包裹。包裹上没有标签,没有联邦快递、安邦快递或UPS的商标,也没有邮戳,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黑体字写着他的名字:理查德·希夫基茨。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是那个在图画下方标明“猫”的男人所为。他把包裹拿上楼,从工作台上拿过一把埃克托牌刻刀划开盒子。一团纸巾下面,放着一顶崭新的鸭舌帽,后面有塑料调整带的那种。帽里的标签上写着“孟加拉国制造”。帽檐上有几个动脉血般暗红色的字:利皮德。
体检结果以一串数值的形式体现在一张纸上,纸的抬头为纽约都会医院。除了一行以外,所有的检查项目和相应数字都是黑色的。例外的一行是红色的,希夫基茨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是他的胆固醇指标。扎眼的红墨水数字——无疑,用红色标注正是为了醒目——是226。
“那是什么?”他对着空荡荡的工作室发问,一边来回翻转、打量那顶帽子,“某种血的成分吗?”
被他推迟了一年的体检——如果他的妻子还活着,便会揭他的短,指出事实上他拖了三年才去——过后一周,理查德·希夫基茨被布雷迪医生请到医院,告知和讨论检查结果。既然没从医生嘴里听出明显的坏消息的征兆,病人也就欣然前往了。
“你身高六英尺,三十八岁,”布雷迪医生说,“标准体重应该是一百九十磅左右,胆固醇也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数。若是放在从前,比如七十年代,胆固醇两百四也不会有人当回事儿,但话说回来,七十年代你还可以在医院的候诊室抽烟呢。”他摇摇头,“然而,高胆固醇和心脏病之间的联系太明显了。两百四的胆固醇指数自然就不再被接受。”
那东西是我自己拆掉的,他想。这就是我的故事版本,只要坚持,我很快就会相信。
“是的,”希夫基茨也想手指交叉放在前胸,又发现自己不会采取这个姿势。他发现——更合适的说法是,他再次发现——自己的胸肌很不错。据他所知,比大多数快四十的男人们都强。于是,他放弃了将手指放在前胸的打算,老老实实把两手叠放在腿上。医生的说教开始得越早,结束得就越早。
他登上通往大厅的楼梯。爬楼梯时,他发觉自己饿了。于是,他想说不定该到杜根餐厅去点一份苹果派。苹果派并不是世界上最不健康的甜食,对不对?等他到了那儿,他决定在派上再浇一层冰淇淋。
“再说实话,”布雷迪医生接着说,“你的体重也不是太糟。同样,还是考虑到你的饮食。现在,希望你仔细听好,因为这样的话,我只对病人们说一次。准确说,是男性病人。至于女性病人,如果没人打断,她们能就体重问题把我的耳朵磨穿。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