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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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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铁链边,问自己是否真的想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想要侵入,不仅是侵入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还有一个强迫性的精神幻想,它的主人很可能是因之丧命。(或者——也许更准确地说——它才是N.的主人。)这个选择的答案不像早上那么显而易见了。早上,当我穿上牛仔裤和那双旧的红色远足靴时,面临的选择似乎很简单:“出去,把现实和N.的幻想加以比较,要么就放弃想写的那篇论文(或书)。”但到底什么才是现实呢?我又是谁,有什么资格断定B.医生的感官感知的世界就比已故的N.会计感知的世界更真实?

我摘下相机,想要拉开相机包的拉链,却把它掉到了地上。我的双手颤抖着,像是痉挛一样。我捡起相机包,拉开拉链,当我抬起头时,我看见石圈中那块地方不仅仅是褪色,而是正在变黑。而且,我又看到了眼睛。那双眼睛穿透了黑暗往外窥视。这次,它们是黄色的,瞳孔黑而狭长。像猫的眼睛。或者蛇的眼睛。

这个问题似乎很容易回答:B.医生可没有自杀,也没有不停地数数、摸东西、放东西;他相信数字,不管是奇数还是偶数,都只是数字而已。B.医生是个能够应对这个世界的人,而事实证明N.会计不行,所以,B.医生对现实的理解要比N.会计更可信。

我可以看到——或者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关于这一点我始终没有把握——原来第八块石头所在的地方,而且我看到……那块褪色的区域……正在侵蚀过去,试图突破石头屏障的薄弱点。我恐慌极了,因为如果它成功了,另一边的所有说不出名字的可怕生物将会降临到我们的世界。天空会变成黑色,会出现新的星辰和疯狂的星座。

傍晚,残阳如血,非常美丽。

对!是的!镜头盖!该死的镜头盖!我一把拽开它,把相机举到了眼前——我的手抖得那么厉害,竟然没把相机掉到地上,这真是个奇迹。我相信,若是再掉了,草丛绝不会把相机放开,因为这次,它就准备好了。但我没有失手。我透过取景器看过去,看见了八块石头。八块。八可以维持万物的秩序。黑暗仍然在石圈中间旋转,但已经在后退了,身旁的风也在减弱。

二〇〇七年七月十七日

【我问他是不是忘了打开镜头盖了,他爆发出尖利的笑声,刺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我想起了在碎玻璃上狂奔的老鼠。】

我休假一天,驱车前往莫顿。这件事我权衡了很久,直到最后实在找不出不去的理由。用母亲的话说,我真是拿不起放不下。如果我真的想就N.的案例写点东西,就必须停止这样无谓的顾虑,不再找借口。童年记忆中的地点指引着我——贝尔路桥(忘了为什么,我和希拉小时候叫它失败路桥),男孩山,特别是静园墓地——我本来就预想,找到N.所说的那条路不会太费劲,事实果然如此。并不需要判断他说的是哪条,因为只有一条土路,路上拦了铁链,还有一块不得侵入的牌子。

他应该再加上他的名字。那样的话就是四个字了。

【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可以开一些镇静药物,药效温和,但比唑吡坦或鲁尼斯塔可靠。只要他不过量使用,就会有效果。他感激地对我笑了笑。】

二〇〇七年七月七日

恐怕今天我们就只能到这里了。我知道现在时间还早,但我真的很累了。

在教堂和葬礼时,N.的亲友——特别是C.——都接纳并欢迎了我。这是亲情的奇迹,即使在这样的悲痛时刻,他们也能张开臂膀,甚至容纳我这个陌生人。参加葬礼的差不多有上百人,许多是他工作上的伙伴和朋友,此刻同样也是他的亲人。我在墓穴旁痛哭失声。这一举动既没让我吃惊也没让我尴尬:心理医生和病人间的认同往往十分强大。C.握住我的手,拥抱了我,再次感谢我尽力帮助了她的父亲。我让她不必客气,但我心里却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是个失败者。

有个声音。不是英语。听上去像是“恰嗯,恰嗯,嘀呀那,嘀呀那”。但突然……天啊,突然它叫出了我的名字。它说,“恰嗯,N.,嘀呀那,N.”。我想我尖叫起来了,但也不确定,因为那时已经刮起了狂风,怒吼着堵住了我的耳朵。我应该是尖叫了。我有权利尖叫。因为它竟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可怕的、不知名的怪物知道我的名字。还有……相机……你知道我意识到什么了吗?

我把车停在墓园的停车场,就像N.以前一样。尽管是晴朗的夏日正午,鸟鸣声却不多,而且都在很远的地方。117号公路上也没什么车,只有一次,一辆超载的泥浆车沉重地呻吟着,以约莫每小时七十英里的速度开过,带来一阵混杂着汽油味的风,把我前额的头发吹到一边。那之后,就只剩我了。我想起了小时候像士兵扛枪一样扛着萨克的小钓竿一路走到失败路桥的情景。那时我并不害怕,所以我告诉自己,现在也不用害怕。

此时,风力变强了,把草刮得像起伏的波浪。臭味更浓了,天色也越来越黑。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只是单纯的蓝色,但却越变越暗,好像哪个看不见的星球在吞噬太阳。

然而,我却仍然心中忐忑。而且,这种忐忑在我看来并非全然是无来由的,将一个病人的精神问题追根溯源从来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我试着举起相机,却又把它掉到地上。当我伸手去捡时,草把它盖上了,我不得不拨开草丛。不,我不得不把它拽出来。我双膝跪地,双手拉住相机的背带。这时,一阵微风从第八块石头原本所在的地方吹过来,把我前额上的头发吹到一边。风是臭的。散发着腐肉的味道。我举起相机,但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我想,它让相机失灵了,它竟然让相机失灵了。后来,我想到拿的是一台数码尼康,必须要先把电源打开。我打开电源——听到嘀的一声——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真的太繁重了。

美丽的夏日。多么讽刺。

我又举起相机,还是八块石头。记不得是拍了六张还是八张照片,我想记录下来它们的位置,永远地把它们固定住,但当然了,你也知道我没有成功,反而把相机烧坏了。透过镜头可以看见那些石头,医生——我很确定也可以通过镜子来看,甚至普通的一块玻璃也可以——但它们无法记录。唯一可以记录并保持它们的位置的,是人的大脑、人的思维。而我后来发现,就连那也是靠不住的。计数、触摸和放置暂时是有用的——我们认为神经质的那些举动事实上在维持世界的稳定,这是多么讽刺啊——但迟早,它们提供的保护也不再有效。还有,那些工作真的很繁重。

今晚,我听了我和N.几次会面谈话的录音带。我想我会把谈话内容笔录下来。N.的案例至少可以写出一篇论文——为强迫症的病例文献再贡献一点——或许还有更多。比如,一本书。但我是犹豫的。原因是,我将不得不去那个地方,将N.的狂想与现实对比。将他的世界与我的对比。我确信他说的那块地是存在的。至于石头,很可能那里也有石头,只不过并没有他的幻想赋予它们的特殊意义罢了。

我放下相机,石头又变成了七块。某个东西正从黑暗中撤退,我不知道怎么向你描述。我可以看到它——在梦中我也会看见它——但没有语言能够描述那个亵渎上帝的怪物。我能想到最接近的比喻,就是一个有脉搏的皮头盔,两边都有黄色的护目镜。但那两个护目镜……我想,它们是眼睛,它们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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