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
看,如果这就能让我感觉好些,有什么不行呢?不过是布拉德·皮特!
接下来的三次见面中,他都在讲述去年八月的事情。第二次见面——也就是六月十五日——他给我拿来一本月历。按俗话说,那东西是第一号证物。
万一问题变得严重,我会向J.坦白。我向自己保证。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更有可能不是。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相反,我让他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他照办了。
他说:“和你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吧,约翰尼?”
不管怎么说,我拍得最好的是中部缅因:哈洛、莫顿、切斯特米尔、圣利弗斯、圣利弗斯堡、坎顿、里斯本瀑布。换句话说,都在宏伟的安德罗思科金河沿岸。不知为什么,那些照片看上去更……真实。二〇〇五年的月历就是个好例子。我给你拿一本来,你自己来看。一月到四月,九月到十二月,都是在本地拍的。五月到八月……让我想想……果园沙滩……沛马奎特,当然,是那里的灯塔……哈里森州立公园……还有巴港的雷霆洞。我认为我在雷霆洞很是拍了些好照片,当时很激动,但把照片洗出来之后,现实击碎了我的得意。不过是些寻常的“到此一游”之类的照片罢了。构图不错又如何?任何风景照片做的月历构图都不错。
敏锐。犀利。一直都是这样。对自己的学生了解颇多。
整个缅因和新罕布什尔我都拍遍了,但还是最喜欢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住在城堡岩,但我是在哈洛长大的,跟你一样。别那么吃惊,医生。我的家庭医生向我推荐了你之后,我就用谷歌搜索了一下你的信息——现在这年头,每个人都在用谷歌,想搜谁就搜谁,不是吗?
“不,”我说,“我只是对这个课题感兴趣。事实上,这个兴趣都快变成偏执了。”
今天早上,我从垃圾堆里把钥匙找了回来,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丢掉它就好像承认真的有什么事。
路面崎岖不平,有几个地方完全被水冲坏了。天色已晚,肯定已经差不多晚上七点了,我一直没有停下来吃晚饭,到那里时肚子便饿了。就在我想要掉转车头时,前方的路突然变得平坦了,而且由一路来的下坡路转为向上爬了。河水的味道更加浓。关掉广播后,我听到了河水的声音——不太响,不太近,但可以听得到。
不管怎么说,只是一把钥匙而已。
去年八月的某一天,我无意间来到莫顿的一条土路上。我并不记得以前见过那条路。我边开车边听广播,虽然看不到安德罗思科金河,但凭着河水散发出的潮湿而又清新的味道,我知道它就在不远。你肯定知道我在讲什么。那条河的味道一直没有变。总之,我上了那条路。
二〇〇七年七月二十七日
【我问他“它”指什么。N.无视我的问题,仿佛完全没听见。】
我们大笑着挂断电话。我走到咖啡桌边,数了数上面的书。六本。很好。六六顺——N.说的——我又看了看办公桌抽屉里的钥匙还在不在。它当然还在,否则会去哪里?一把钥匙。一是好还是坏呢?“奶酪独自一人”,很可能没什么关联,但也值得想一想。
我以会计为业,爱好摄影。离婚之后——孩子们都长大了,这样的离婚与在孩子年幼时离婚不同,但也差不多痛苦——大多数的周末,我都拿着我的尼康到处转悠,拍拍风景。我的相机是用胶片的,不是数码的。每年快到年末时,我会挑十二张最满意的照片做成月历。是在弗里波特的一家名叫茶隼印刷的小店里制作的。收费不菲,但做得很好。我把它们当做圣诞礼物送给朋友、同事和客户。有些客户,但不是很多——有些月入五六位数的人通常喜欢昂贵的东西。但我,宁愿每次都收到漂亮的风景照。我没有阿克曼地的照片。我拍了一些,但从来都洗不出来。后来,我借了一台数码相机。结果不仅照片没有出来,连相机里面都烧坏了,我不得不买了台新的还给人家。当然这也是小事。那时,我就想,反正就算真的拍了那个地方,我也会把照片毁掉的。那是说,如果它允许的话。
我开始往外走,突然想到咖啡桌上不仅有书,还有杂志。我数了数。七本!我拿起那本封面是布拉德·皮特的《人物》,扔进了垃圾桶。
3.N.的故事
其实我知道。因为一个追求艺术的人,特别是我这样的业余爱好者,会把他的灵魂放入创作中。对于一些人来说——我猜,比如那些有流浪精神的人——灵魂是可以随处安放的。但是对我来说,它似乎连巴港那么近的地方都没有去过。那些在安德罗思科金河沿岸拍摄的照片……它们仿佛在和我对话,而且也与别人说话。茶隼印刷社的人对我说,纽约的书商很可能愿意将我的照片出版,这样,就会有人为我的月历买单,但那个主意从来没有打动过我。怎么说呢,似乎有点太……公开化?或是自命不凡?说不清楚,就是那类的感受吧。我做的月历本来就是些小东西,朋友之间送送而已。而且,我有自己的工作,也乐意跟数字打交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这个爱好,我的生活会无味很多。知道有几个朋友会把我的月历挂在厨房或客厅,我就很开心了。甚至挂在脏衣室也无所谓。讽刺的是,自从在阿克曼地进行了几次不成功的拍摄后,我就没怎么拍照了。我想,我生活中的那部分算是完结了,它在我心里留下一个空洞,一个在夜晚会呜咽、仿佛被风贯穿的空洞。那阵风想要填满它,替代原先在那里而现在却已不在的东西。有时,我觉得生活又悲哀,又糟糕。真的,医生,我真的这样觉得。
好吧,是的,我承认。最近我一直在数身边的一些东西,并确保它们是偶数。纸夹、广口瓶里的铅笔。诸如此类的东西。做这些事情意外地让我平静。我肯定是被N.传染了流感。(我的小玩笑,但我是认真的。)
【长时间的停顿。】
我的导师是奥古斯塔的J.医生,现在是静山疗养院的负责人。我给他打了电话,大致讨论了一下。我告诉他,这是我在年底的芝加哥年会上拟提交的论文课题——没错,我撒了谎,但有时,谎言确实更容易——关于强迫症症状的转移性,从病人转到心理分析者。J.肯定了我的研究。这一现象并不普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想听听我作为一个摄影爱好者的观点吗?我认为,摄影比大多数人想象的更艺术。人们似乎有理由相信,只要一个人构图的感觉还可以——再加上在任何一个摄影培训班里学到的一点技巧——就可以把任何漂亮的风景用胶片捕捉下来,特别是当你很喜欢那个地方的时候。不管是缅因州的哈洛,还是佛罗里达州的萨拉索塔,只要你选对了合适的滤光器,然后对焦,拍摄,就可以了。可是,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地点在摄影中的地位就跟它在绘画、故事和诗歌中一样重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