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是的,你是的,”莫内特说,“让我来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办。你听完了我的故事——哪怕你并不知道自己在听——我呢,就把你送到德里。”他突然灵机一动,“事实上,我可以把车停在德里收容所。你会有饭吃,有床睡,起码一个晚上没问题。我要去小解了,你去吗?”
“五十四岁,芭芭拉五十四岁。我们结婚二十六年了,有一个孩子,是女儿,一个可爱的女儿,名叫凯尔西·安。她在克利夫兰读书,而我不知以后怎么再供她继续在那里读下去。因为就在两周前,没有任何前兆,我的妻子突然去了圣海伦山。原来,她有了男朋友,关系已经维持两年了。那男人是个老师——当然是了,他还能是什么呢?——但她叫他牛仔鲍勃。在那些我以为她是在互助扩展培训班或者读书兴趣小组的晚上,她其实是在和他妈的牛仔鲍勃喝着龙舌兰酒跳着舞鬼混。”
“你要去哪儿?”莫内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不会被回答。
他听到自己在咆哮,提醒自己住口,看到搭车人一动不动——也许除了往大衣领子里埋得更深了一点——才意识到根本无需收敛。他在一辆车里。车在I-95公路上,太阳的东边,奥古斯塔的西边,他的旅伴天聋地哑,他想怎么吼就怎么吼。
哑巴考虑了一下。他看看四周,明白了身在何处,然后扭过头看着莫内特,似乎在说,不是这里。
“她五十四岁,”他说,“我耿耿于怀的正是这一点。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和这个男人,他的真名叫罗伯特·扬多夫斯基——牛仔竟叫那样的名字——她和这个男人开始的时候已经五十二岁了!五十二!你会不会也觉得五十二岁是个老到应该理智些的年龄了,我的朋友?老到就算播了野燕麦的种,也知道把它们拔出来种点更有用的庄稼?上帝,她戴双光镜!还摘除了胆囊!却和这么个男人搅在一起!他俩竟然在葛洛夫旅馆安家了!我给了她巴克斯顿的一栋好房子、双车位的车库,还有一辆长期租约的奥迪,她却把这些都扔掉,宁肯周四的晚上在山行者酒吧里买醉,然后和这个男人鬼混到天亮。她都五十四了!更别提她的牛仔鲍勃了,他妈的都六十了!”
莫内特指指南面,扬了扬眉毛。哑巴摇摇头,指了指北方。他摊开手,又握拳,如此反复六次……八次……十次,基本上和以前一样。但这次莫内特明白了。他想,如果哑巴知道倾斜的数字八的手势代表无限,他流浪的日子就会好过些了。
“我问:‘现在会怎么样?’她回答:‘我想我会坐牢的。’你知道吗?如果她那时哭起来,我也许会拥抱她。经过了二十六年的婚姻,那样的反应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哪怕你对她已经没什么感情了。可她没有哭,所以我就走出去了。转过身就走出去了。等我回来时,只看到一张便条,告诉我她搬出去了。差不多是两周前的事了,那之后我就没见过她,只在电话上谈过几次。也跟律师谈过,冻结了所有的账户,可是司法程序很快就会介入,到那时,冻结也没什么用,制冷系统会被堵住,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想大概会再见到她吧。在法庭上。和该死的牛仔鲍勃一起。”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鼻孔几乎闭住。他猛吸一下鼻子,眼前黑点纷飞,却没感到丝毫轻松。反正鼻子里没有。而他的脑子里终于好受了点。他很高兴自己让那人搭了车。对着空车讲也不是不行,但——
此时可以看清蓝色路标上的字了:彼茨菲尔德休息站前方两英里。
“我很多时间都在路上,这倒不假,去年超过了三百天。她一个人在家——我们只有一个女儿,高中毕业,也算离家闯荡了。所以,这都变成了我的错。牛仔鲍勃和所有的问题。”
“哦,见鬼!”他骂了一句,“沃特维尔已经过去十五英里了,伙计。”看到哑巴没有任何反应——当然不会有——他才意识到自己也并不确定搭车人是否真的要去沃特维尔,一开始就没有确认过。不过,还有时间弄清楚,这件事可以放到休息站去做。不过,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们还会待在这个带轮子的告解室里,他觉得还有一件事要说。
莫内特不曾大声宣扬过她的不忠。凯尔西还不知情,尽管真相的蛛丝马迹已经像风中的稻草般纷飞,很快就会戳破她无知的泡沫。此次上路之前,他已经挂断了三个记者的电话,但他们目前还没有得到任何可以报道的确凿消息。虽然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改变,但莫内特还是会用“无可奉告”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主要还是为了少让自己丢脸。然而,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已经“告”了许多,这么做对他来说是一种愤怒的发泄,让他的情绪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安抚。某种意义上,这么做就像淋浴的时候唱歌,或是在浴室呕吐。
“你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对不对?”莫内特问。
差不多肯定是睡着了。
哑巴只是看着他。
很滑稽,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滑稽,简直像狗屎肥皂剧里面的情景。但他的眼睛——尽管没有眼泪——却像浸满了毒藤汁水一般刺痛。他瞥了一眼他的右边,搭车人仍然无动于衷,前额靠在车窗玻璃上,肯定已经睡着了。
而且,她还说他也有责任。
“说实在的,我已经很久对她没有任何感觉了,”他说,“有时,爱情是会耗光的。要承认,我自己也没有百分之百忠诚——出差在外的日子,我偶尔也会找点乐子。但那就能为她的行为开脱吗?能解释一个女人像孩子用爆竹炸掉烂苹果似的毁掉自己的生活吗?”
“芭芭拉什么都说了,不傲慢,也不羞愧,她看上去……很平静。也许是跟弹震症一样。也许她还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他把车开进休息站。粗看之下,停车场里有四辆车,挤在前方有自动售货机的棕色建筑前。在莫内特看来,那些车就像被留在雨水里的落汤鸡。他停下车。搭车人疑惑地看着他。
于是他接着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