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
那么,这件事背后到底有什么门道?
我想,大多数人在生活中遇到麻烦,需要找人谈谈时,首先想到的是打电话给家人,对我来说却并非如此。在我两岁、姐姐四岁的时候,父亲就离家出走了。我妈却不是个能将家庭甩手不管的人,她坚强地把我们姐弟俩抚养成人,还在家里经营邮购订单交换所的生意。我相信,这个商机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她从中获得了不错的收入,尽管后来她告诉我,刚开始的一年十分艰难。老太太抽烟抽得像烟囱一样凶,四十八岁时便因肺癌去世。如果她能多活个七八年,很可能会成为互联网时代的百万富翁。
我摇摇头。“我要是现在能想起来才怪了呢。”
“请别介意我实话实说,”帕德罗说,“你看上去很苍白,斯特利先生。你生病了吗?也许是感冒了?”
不,感冒的是我姐姐,我想说。我拿着她的内裤,边看四月小姐的照片边手淫的时候,差二十秒就被逮个正着。可是我没有被逮住。那次没有,9·11也没有。糊弄住你们了,再次逃脱。那天在布拉尼石酒吧,沃伦·安德森告诉我,事发当天上午,幸亏他在三楼停下与一个朋友讨论扬基队的赛况才免于一死。我不知道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从各种灾难中侥幸逃脱似乎已经成了我的特点。
“我没事儿。”我回答帕德罗。虽然不是实话,但知道自己并非是唯一能看到索尼娅的太阳镜的人还是让我稍微好过了些。如果这副太阳镜真的存在于世上,很可能克里夫·法雷尔的H&B球棒也是如此。
“是那副太阳镜吗?”雷夫突然以一种尊敬并随时准备好大吃一惊的口气问,“是第一部《洛丽塔》里面的太阳镜吗?”
那种事情似乎总也难以忘怀,不管你是否想要记得它们。就像一段反复萦绕在你脑中的旋律或一段口水歌。凌晨三点,你起床小解,站在马桶前,头脑只有百分之十清醒,那句话就突然钻了进来:就像自以为还能跳起来找别人要杯可乐。和沃伦的交谈中,他曾经问我是否记得索尼娅那副滑稽的太阳眼镜,我回答说记得。我当然记得。
下了四层楼后,我看见门卫帕德罗站在凉棚下,正与联邦快递的快递员雷夫聊天。帕德罗向来严厉,不让快递在大楼前驻留——他遵循七分钟原则,并有怀表为标准,巡警为帮手——可他跟雷夫关系不错,两人有时会站个二十分钟,头抵在一起聊些纽约城的老派话题。政治?棒球?亨利·大卫·梭罗的福音书?我不知道,也毫不在乎。把文具拿上楼时他们就在,我失魂落魄地下楼来后他们还在。我,斯科特·斯特利发现了现实的微小漏洞,虽然小,却不容忽视。看到他们俩还在就够了。我走上前,抬起握着太阳镜的右手,举到帕德罗眼前。
“你把这东西叫做什么?”我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他不解地瞪了我一眼才回答:“我为您的粗鲁而吃惊,斯特利先生。”然后低头看着我的手。他长时间没说话,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他什么都没看见,因为本来那东西就不存在。我的手向前伸着,像在玩角色互换,等着他给我小费。我的手中实际上空无一物。一定是这样,必须是这样,因为索尼娅·迪米亚克的太阳镜已经不存在了。索尼娅的滑稽眼镜早就消失了。
“这是太阳镜,斯特利先生,”帕德罗终于开口说,“还能有别的名字吗?要么这是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
“不是。”我说着把镜架折了起来,就在这时,库布里克那部电影里女主演的名字突然冒了出来:苏·莱恩。可到底是谁演的那变态,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是个便宜货。”
“那么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雷夫又问,“否则你干吗特意跑下来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有人把它放在我的公寓里了。”
没等他们再次发问,我便上了楼,四处查看,希望不要再发现别的东西。我的希望落空了。除了太阳镜和一侧烫有理赔调查员的球棒,还有一块豪伊牌爆笑放屁垫、一个海螺壳、一个嵌在合成树脂方块里的钢币和一个上面坐着爱丽丝的陶瓷蘑菇——红色的带着白斑点。放屁垫是吉米·伊格尔顿的,每年圣诞派对上都会被大家拿来大玩特玩。陶瓷爱丽丝原来是放在莫琳·汉农桌上的——她曾告诉过我,那是她祖母送给她的礼物。莫琳有一头及腰的美丽银发,在商务环境下很少看到那样的发型,但她已经在公司工作了快四十年,也因此觉得自己够资格自由处理发型。我对海螺壳和钢币都有印象,只是记不得是在谁的隔间——或办公室——里了。可能以后会想起来,也可能想不起来。莱特贝尔保险公司有太多隔间和办公室了。
海螺壳、蘑菇和树脂方块整齐地放在起居室里的咖啡桌上。放屁垫——我认为它的位置恰如其分——放在马桶水箱上,挨着最新一期的《斯班克农业保险简报》。我记得告诉过你们,农业保险曾经是我的专业,我知道里面所有的门道。
快递员雷夫显然对此更有兴趣,从我手中拿过眼镜。看到他拿着眼镜,几乎研究般地打量它,我不由松了口气,那种感觉就像有个人不偏不倚地挠到了你两片肩胛骨间的痒处。他从凉棚中走出来,把眼镜对着太阳,阳光在那两片心形镜片上洒下星星点点的亮光。
“看上去像杰瑞米·艾恩斯演的那部黄片儿里的小女孩戴的。”
听到这句评论,尽管心情沮丧,我还是不由得笑了出来。在纽约,就连快递员都是影评家,这也是这座城市让人热爱的地方之一。
“没错,《洛丽塔》,”我说着把太阳镜拿回来,“只不过心形太阳镜是斯坦利·库布里克导演的那版里面的。当时杰瑞米·艾恩斯还在到处晃悠呢。”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不在乎。我再次感到头晕目眩……而且不是令人舒服的那种。这次不是。
“那部电影里的变态是谁演的?”雷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