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的内心已经激动得无暇顾及对方的反应,只有喉咙那个部位能感觉到三绘子温柔的喘息。她的喘息就像当下的蒙蒙细雨,非常轻柔,就像怕呼出来的热气会烫着对方一样。三绘子微微扬起头,省吾感到她的气息从他的喉部慢慢移到了下巴,然后嘴唇相碰……
结束了漫长的亲吻,三绘子贴近省吾的耳际,略带颤抖地轻声说:“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你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省吾平复了一下自己紊乱急促的呼吸,也对三绘子轻声耳语道:“我现在感到无比的幸福——让那件陈年往事见鬼去吧,我不想再查下去了。”
这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他现在这么卖力地调查父亲的事,完全是出于兄嫂二人的嘱托。特别是嫂子,她是省吾行动的原动力,一直推着省吾往前走。然而,现在他身边又萌发了一股抓住他的心的新力量。两股力量撕裂着省吾,但他明显感到这股新的力量要来得更加强大,这样一来,吴练海的事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省吾心想,如果我是我父亲的话,就不会让孩子为我洗脱罪名,有句话说得好,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可是他又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哥哥,还有嫂子的脸。现在他做这些事情的动力完全来自于哥哥和嫂子的执著。
省吾和三绘子肩并肩走着,他现在非常想甩掉那远在天边的牵连,紧紧抓住眼前的幸福。
他终于按捺不住地想打破此刻的沉默,开口说道:“说起来,这里还真是发生过不少事啊!中国革命党人在这里一口气喝一斤酒,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一个个暴发户在这里寻欢作乐。发大水的时候,这条街又是一片汪洋。后来又在空袭中化为灰烬——真是经历万千,如梦似幻啊……”
三绘子还是沉默着不说话,而省吾就像着了魔一样继续不停地往下说:“‘二战’以后这里又开始重建……朝鲜战争的时候,靠着美国的物资订货,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喧闹——这条街道见证了这些历史……”
“省吾君。”三绘子突然站住。以前她都是叫省吾的姓,这回是第一次直接称呼省吾的名字。
五十多年前,省吾的父亲有可能也来过这里,还有吴练海、中国的革命家、政客们。然而,他们现在都已经变老,或是死去。那些当年向他们投怀送抱的娇媚女人也都变成了老婆婆。
时间会抹掉一切,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永远铭记。为何现在还要纠缠那么多年前发生的事呢?
看到满脸皱纹的春子,省吾忽然对自己正在调查的事感到一片虚无。
所有的事情最终要么被埋进土里,要么都会被封印在皱纹里。
一九一零年,也就是中国清朝宣统二年。
“嗯,怎么了?”
三绘子犹豫了会儿,说:“再说话的话,就把现在的气氛破坏掉了。”
省吾使劲咽了口唾沫,呆在那里。三绘子把身子靠了过来,省吾顺势把手搭在她肩上。
三绘子没有动。
省吾感到搭在三绘子肩上的手都僵硬了。他想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于是他将三绘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温柔地亲了一下她的眼睑。
四月 汪兆铭暗杀摄政王失败被捕。
六月 中国山东省发生暴乱。
八月 日本占领韩国。
……
对这些记录到历史纪事年表里的所谓大事件,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何况现在要他把发生在五十多年以前的一段掺杂着爱恨情仇的私事挖出来,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对他而言,除了虚无,其他的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