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
就算能够遮掩逮捕的事实,死了人是隐瞒不掉的。
从前,对于虽然充满活力但又同时有着下流、杂乱、混沌、旁若无人氛围的亚洲,他总是有着些许的心头犯怵。可是在日本,街道打扫得一尘不染,人们都认真而亲切,脸上总挂着温和的笑容,这些特征,让他感到简直宛若上天赐予的神迹。
负责审讯的宪兵队担心普莱斯的自杀发展成为外交上的麻烦,发现遗书以后应该会松一口气。“在宪兵队得到了很好的招待。谢谢。”他们肯定会把这作为“审讯中没有做错”的证据,急急忙忙把遗书送给英方。在那种时候,肯定是不会检查纸张的。
普莱斯很快就被这个国家的美丽给迷住了。
可是,从深夜突然被捕以后,普莱斯和外界的联络被完全切断了。从记者的经验可以很轻易地想到,逮捕一事没有被公开。与此同时,他也不知道日本方面对他的线人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必须要有谁去代替普莱斯警告那些线人。必须给他们机会隐藏证据,销声匿迹,或者逃亡去国外。
现在,仍然居留在日本的外国记者全都处在政府的监视之下。报道全部都要接受检查,特别是涉及天皇与皇族的内容,不要说侮辱性言论了,就连作为略微打趣的对象都不允许。这类管制之中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大体上从维多利亚时代老旧的自由主义一直到最先锋的无政府主义,所有一切都会成为被删除的对象。
从审讯者的话里话外可以窥知,搜查的手已经伸向了线人们。
刚来的时候,这个国家里身穿军装的政治家们还没有如今这样神气十足飞扬跋扈。最近几年,以政治家和财界人士为目标的恐怖事件频频发生。与此同时,对思想和言论的管制则越来越严厉。
这样下去,不只是十年成果要毁于一旦。如果普莱斯组建起来的情报网大白于天下,日本国内隐蔽的亲英人士将会成为日本国民憎恶的对象,日英关系完全破裂。由于自己的过错,两国外交关系将会陷入无法挽回的态势。无论如何都要设法,必须避免那种局面——
——中招了。
在大日本帝国陆军的内部,仅凭一己之力构筑起了奇特的间谍组织的男人——
不知什么时候,口袋里的遗书消失不见了。
普莱斯觉得,正因为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留在日本才有用武之地。有些事情,是只有爱着日本、完全了解了日本的自己才能做到的。对此他很自负。
“我已经完了。在宪兵队得到了很好的招待。谢谢。”
和那时相比,日本社会的氛围现在已经完全变了。
留给普莱斯的办法,就只剩下一个。
回顾着以往的普莱斯,忽然间扭曲了神情。
写下遗书,然后自杀。
从来到日本开始,普莱斯就陆续向国内发回了友好地介绍日本的报道。樱花、艺伎、武士道、忍者、庙会、花火、狮子舞,还有菊人形。报道登载在国内的报纸上,大致收到了广泛的欢迎。日本通。不知何时开始,在驻日的外国记者当中,他有了这样的称号。普莱斯自己也拼命学习着人说难懂的日本文字,如今甚至都用了日语汉字“阿龍”来作为自己的签名。
我不留下来还能有谁留?
在用英语飞快地写下了遗言的那张便条纸上,普莱斯以特殊墨水详细记录着他在日本国内组建起来的资源关系网、和他们的接触方式、代号称呼、确认安全的暗语等信息。
但是,也有普莱斯等几个外国记者依然留在了这个国家。
政界、财界、海军,乃至皇宫里,花十年时间组建起来的情报网,准确掌握全局的只有普莱斯一人。知道当地线人的人越少越好。间谍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谁是自己的线人。这是保护线人安全的唯一办法。
外国记者中,愤然甩出“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写得了像样报道”的话语,然后离开日本的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