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大海
这正是那些赶骆驼的人的问题:他们想要摆弄原子弹,但却不知道怎样使用离心器。伦德格伦的物理课成绩并不怎么好。按他自己的看法,他的才能更多在语言方面。他在音乐、体育和宗教课方面的成绩也还不错。不过,在学校里他还是学到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离心器是一种快速旋转的东西。超速离心器是一个以非常快的速度旋转的东西。用这台设备可以把同位素分离开来,比如235号和238号铀。一个具有很大转动能的高而细的圆柱体,这对设计者来说主要是一个机械学的问题,一位有点才智的汽修工也许都能解决的问题。但赶骆驼的人却不行。他们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因为即便是使用一个旋转的离心分离机,他们也不具备所需的知识和技能。
“指纹到底在哪里?”
伦德格伦想,如果他们把花费的精力,如果他们把用于酷刑、侵犯人权和与以色列争斗的钱款用于汽修工的培训,也许他们自己都能造出这个该死的离心器。也许。谁都能造出这个东西。他,伦德格伦,如果多加练习,如果在当年学校的物理课上稍微认真一些听讲,大概也能造出来。一个旋转的离心器,上帝噢,这哪有什么问题啊?唯独这里的人不行。或者是他们不想做。也许是他们不想。伦德格伦看了看表,淡绿色的表针在黑夜里发出磷光,这块表是他的妻子送给他的。他喝了一口薄荷茶,把杯子放回到翠绿色的桌面上。在街道的另一边,就在他坐着的正对面,是一栋倒塌的房子。绿色的墙面脱落了,屋顶上是一根歪斜着的旗杆,旗杆上耷拉着一块深绿色的布条,告诉我们今天是一个无风的天气。这是革命的颜色。
他翻了翻卷宗。
他的手臂在那里摇晃着,就像是一把枪管,他的手指指向了一班身穿制服的乐手,打击乐手开始数一二三四。塔吉特最年轻的警官波利多里奥借口头疼向他的同事告别,到了大门口,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其他任何人也可以做,不是吗?”
应该往里扔一个炸弹,他想。
“我们有四十名目击证人,”卡尼萨德斯说道,“再说阿斯兹正在度假。”
第十章 离心器
说话的人带着一点东欧的口音。听他说话的人是一位戴着礼帽的白发老人,西装口袋里插着手绢,显然不同意上面的观点。他完全不想知道什么非洲的血性领袖,对什么和平的统一更是毫无兴趣。虽然进步是值得期待的,但他要求的首先是倒退,由贫困、痛苦、牺牲和革命引起的倒退。因此不会出现非洲合众国,原因是这里的矛盾和冲突还不够突出。这里没有明确的上层和下层,从根本上说完全就没有上层,特别是没有这方面的意识。稍稍注意一下就能看到,到处都是不确定的社会形态、不可理喻的社会结构、无力的血腥屠杀。他纠正自己的用词:毫无目的的血腥屠杀。不,在实现世界合众国这一更为伟大的项目的进程中,这样的乌托邦是不可能实现的。值得信赖的必须是欧洲。美国过于自我陶醉,俄国已经力不从心,剩下的亚洲国家从来就不关注政治,只是照搬西方的国家理论而已。他预计最晚在新千年到来之际,由欧洲人发起的世界合众国将会出现。当他说到“新千年到来之际”的时候,他的谈话伙伴傻笑了一声。波利多里奥也忍不住想笑,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好像几乎无法想象到那个时候地球上还有人类存在。那两个人还在继续争论下去。
有一次我从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医学研究所的医生组织那里收到一封妙不可言的信件。信上说我被选为他们最乐于为之做手术的人。
那个金发女人独自一人站在花园的边上,仰望着夜空。从这里往下看去,整个海滨山脉尽收眼底。月光下的浪尖闪烁着银光涌向看不见的海滩。围着哭丧脸的一群客人正在翻看逗笑脸写的一本青年读物,就像一群顽皮的中学生正在翻阅一本裸体主义者的手册那样。一个穿着黄色体操裤、喝醉了酒的十五岁男童,手里拿着一管很大的针筒跟在波利多里奥后面,还不止一次地开玩笑说,要把针扎进波利多里奥(和其他客人)的屁股里去。
第六章 莎士比亚
不知什么时候,波利多里奥站到了那位年轻的外交官身边,就是先前那个东欧人声称的会成为非洲合众国总统的年轻人——洁白的牙齿、黝黑的脸庞、明亮的西服、相当亲和的微笑。波利多里奥用他大量酒精下肚后仅存的那丁点儿感知能力可以确定,这个人的脑子的确转得非常快。他懂得幽默,他很有智慧。但这一切对他又有什么用呢?他仍然只是一个黑人。没等他说完几句复杂的客套话,波利多里奥就已经无法跟他继续交谈下去。
卡厉米摇了摇头,从锡纸包装中剥出一颗夹心巧克力。
一听到施罗丁尔家猫的声音,我便抓起了枪。
“武器上的。”
——史蒂芬·霍金(英国物理学家)
“什么指纹?”
阿玛窦的脑袋垂了下来。
当颤颤抖抖的主人在两个男仆的搀扶下站到花园中的一把折叠椅上时,所有的谈话一下子静寂下来。男仆们为了以防万一仍留在椅子边上,但逗笑脸用一个家长式的手势把他们轰走了。好像在期待一个重要的讲话,众客人一起涌到他的面前。不知从哪里发出一阵自发的掌声。波利多里奥也高耸着眉毛往前走了几步,他知道,结识这些美国艺术家对卡尼萨德斯有多么重要。当周围只能听到酒杯里冰块轻微的叮当声时,逗笑脸开始讲话了。他的嗓音沙哑单调,好像还有点被故意压低,但同时又有着一种特殊的穿透力,以至于在花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毫不费力地清楚听到他的讲话。
波利多里奥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律师。律师不再继续唠叨了。
“具有远见是一种美德!”逗笑脸开始了他的讲话,但随即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等酒杯中的冰块也不再发出声音似的,“为未来而心怀担忧,为未来而未雨绸缪,这是一种只有人类而非动物才具备的能力。然而出于上述担忧而发展形成的那类人,正是那些典型的老态龙钟的欧美人。我们从那里逃了出来,来到了更为无忧无虑的非洲,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社会,全新的思想、全新的风格,而这儿的一切都尚处在青春焕发的阶段。我提议为这一青春干杯。我很高兴,你们来到了这里。永远都不要让沮丧的未来把光明的现在变得暗淡。请把你们的目光投向天空。”他自己也带着激昂的神情仰望着夜空,而只有很少的派对客人跟着他这么做,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讲话人的那个特别的姿势上:一个老年人干瘪的手臂在星空下颤抖着,“你们中有谁在死亡的那一刻不愿用人类绝大部分的财富换回自己的生命?狄德罗。如果我必须在当下的美妙和人类的永存之间作出选择,——为此我需要解释一下如下内容。如果在今后的十年当中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就像我的那些罗马俱乐部的朋友们每个星期都不知疲倦地通过报纸来告诉我的那样,这如果用哲学话语来表达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以把人类的十分之九划去,再划去余下的十分之九,剩下的仍然只是糟粕。没有必要愤怒。不,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些。十分之九。但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我们,泣不成声地抱住都灵马匹的脖子紧紧不放。因为我们是人。正是因为这一点,亲爱的朋友们,我的话可能有点感伤,但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的意思,我们不必再兜圈子了。把我们从启蒙运动的自大中解放出来吧!光明不属于任何一处黑暗。我们大家都深知自己感受到的这样一种直觉。给一个饿极了的孩子扔去几个铜板,看到他黑色的眼睛透出的一丝感恩的闪光。这一丝闪光要比任何星空和任何哲学家编造出来的乌托邦式的空想都要明亮。而这种直觉,我强调,这种直觉是种羞愧,是种痛楚,是种欲盖弥彰的优越感——而不是理性。请你们相信我的话。这就是人类!我们这种人类。瓦利希先生说得完全正确,应该把那些所谓增长是有极限的论调看作是一堆毫不负责的胡言乱语。到了1980年我们还会有电源,我们依然能够幸福地生活。到2000年,到2010年我们已经死了,但还会继续有电源。迦太基!”
“其他任何人也可以做什么?你会做吗?”卡厉米气呼呼地说,他想无论如何在天黑前能够回到廷迪尔玛去,他和一位《生活》周刊的记者有个约会,“阿斯兹也做不了这个。在皇宫的门岗那里,他花了一个星期把整块场地都贴了个遍,收集了四百多个指纹,但能够辨认的仅有两个,而那两个是大厦管理员八岁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