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大海
这个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叫阿玛窦·阿玛窦。每一份证据都对他不利,把所有证据汇拢起来意味着死刑判决。阿玛窦二十一岁,或许是二十二岁,一个瘦长但动作笨拙的年轻男子。他和他的父母、祖父母以及十来个兄弟姐妹住在一起。他们的住处离案发现场,也就是廷迪尔玛绿洲的那个农业公社隔了两条街。
公社里大部分是美国人,还有几个法国人、西班牙人和德国人,再加上一个波兰女人和一个黎巴嫩人。总体算起来,女人的人数是男人的两倍。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在塔吉特的沿海地区相识的,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发现了与塔吉特相距二十公里的绿洲中的这处房产,一栋租金低廉的二层小楼,外加一块面积不大的农田。出于对一种回归自然而又自治自决的生活的憧憬,出于一种社会自我组织的理念,等等,他们走到了一起。公社成员中没有一人曾有过实践此类乌托邦的经验。开始的时候,他们靠那块灌溉非常费力的农田维持生活,同时把从当地人那里收购来的一些简单的废旧物品稍加处理后出口到第一世界国家去。后来他们还间或做一些违禁品的买卖。
起初,当地人对这群留着长发、多嘴多舌、漫无目的到处乱转的公社成员持有一种怀疑的眼光。但他们的坦诚和助人为乐很快赢得了新邻居的好感。他们友善大方地向当地人伸出了双手,当地人开始时还有点迟疑,接着却出人意料地紧紧地、真挚地握住了他们的手。他们和当地人惊羡地相互观赏着那些异国的饰品,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对方的头发,还互换了食品。那段时间可以听到大段的演说、冗长的讨论以及希望结为兄弟的暗示。后来他们和当地人有过几次规模不大的联欢,同时公社内部也第一次出现了一些不满的情绪。到了夏天,不请自来的客人越来越多,无一例外地试图从公社那里得到经济上的好处。还有人提出希望得到医疗、手艺和性方面的服务,部分也的确得到了满足。结果是一连串无休止的争论,他们称之为公社内部的误解。随之,他们开始渐渐疏远当地人,公社内起初态度还不甚明确,继而有计划地这么去做,把与当地人的交往局限于生意关系。最后,他们把公社驻地周围本来一米六的围墙又增高了一米。仅以两票之差的微弱多数,他们决定不在围墙顶端的黏土里插入玻璃碎片。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
公社里最突出的两个人物:一个是苏格兰实业家的后代埃德加·法埃勒三世,另一个是曾经当过兵的法国漂泊者简恩·贝库尔茨。两人在某个尚未喝醉的片刻里想出了这个成立公社的主意。带着那种颇具感染力的热情,他们招募到了不少公社成员——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面容姣好的女性——并描绘出了他们称之为哲学理念的大致框架。
第四章 昆斯哥尔摩女王号游轮
在性方面的征服如同获得一份核技术方面的机密资料,在艾尔斯伯格心里引起的是一种孩子般的兴奋、一种向人倾诉的渴望。面对朗德公司的人,他曾如此描述他的这一新的最爱:“她的每个牙齿之间都有一道缝。”
——安德烈·洪特(作家)
世上只有很少的人,能用简单的一句话来把他们描写清楚。要描写一个人通常需要很多词语,而要描写普通人,往往一整部小说都不够。海伦·格立泽,穿着白色短裤、白色衬衣,戴着白色太阳帽和巨大的墨镜,正半张着嘴嚼着口香糖,靠在昆斯哥尔摩女王号游轮栏杆上,望着逐渐靠近的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要描述这位小姐,用两个词就够了:漂亮和愚蠢。仅凭这两个形容词,随便派个什么陌生人去码头,都能把她从上百个旅客中精准无误地找出并接回来。
让人惊讶的不是这种描述的简短,而是这一描述完全不贴切。海伦并不漂亮。所有那些描写外在美的空洞套话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她过分注意身体的保养,狂热追求时尚潮流,但实际上她并不漂亮。她是那种最好从远处观察欣赏的人。她的一些照片完全可以登上时尚杂志的封面。照片上的她皮肤光滑,外形冷艳,线条凹凸有致。但是一旦照片上的这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人们眼前,就会莫名其妙地让人抓狂。海伦的表情和她的长相非常不匹配。
被绑着的男孩在胖子的重压下似乎睡着了。
“总警长会来找你说话的!”胖子大声叫道,反手一巴掌打在嫌疑犯的耳朵上。
“二十美元外加一篮子蔬菜,怎么样?”波利多里奥重复说了一遍。
“什么?”
“是的,你听好了!”
海伦缓慢而单调的嗓音会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每晚五时播放的那种电视剧里的女演员,剧本要求导演给她的指令是“富有”和“自命不凡”。她胳膊和手的举动就像是对同性恋者的滑稽模仿。所有这一切加上她过分的化妆和离奇的服装,可以让一个第一次接触她的人在好几分钟、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时间里,都不会想到,她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符合逻辑而且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的思维条理清晰,她的表达轻松自如。更让人惊奇的是阅读她写的信。
换句话说,海伦的特点绝对是“愚蠢”的反义词。如果说不是“漂亮”的反义词,那至少也是和传统意义上的漂亮相距甚远。但不管怎么说,“能在码头上认出她并接回来”这个说法是灵验的,或者说本来可以是灵验的。这是海伦第一次来到非洲,事实上并没有人来接她。
第五章 狂人之举
他劝我们尽快出发,并自告奋勇愿与我们同行,保护我们以防被人出卖。一个狡猾却又上了年纪的野蛮人,他面对两个完全无依无靠的外乡人时所做出的友好举动,深深打动了我。
——莱特·哈葛德(英国小说家)
“是,什么,头儿?”
“给你一些美元外加一篮子蔬菜,为此你在廷迪尔玛击倒了四个人。怎么样?”
“什么?”被绑着的嫌疑犯开始苏醒并兴奋起来,“四个人,在什么地方?”
“在廷迪尔玛,四个白种人。”
“我还从来没有到过廷迪尔玛,头儿,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