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黑夜
他没有办法去思考这些事情。他感到浑身疼痛。如果他感觉不到疼痛的话,那种明知疼痛还会再来的念头就会穿过他的身体,拭去他的所有想法。他感觉到他的生命取决于这些想法,取决于专注和逻辑地去思考的能力,尤其是他跟矿工所做过的那些事情。那个矿工是唯一还能救他的人。然后他又觉得,他的生命并不取决于这些,那个老汉是一个与他的那些想法完全无关的系统。突然他想起,这一切的关键是什么。关键不在于矿井,也不在于金子,其实根本就没有金子。但确实有其他的什么东西,看不见的东西,他们无法找到的东西。他费力地抬起眼睛,盯着考克罗夫特,说:
“我带您去。”
“什么?”
“我不行了。我受够了。”卡尔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自信。因为他知道,他的表情会出卖了他,所以把脑袋在胸口晃来晃去。“如果您把我放开,我可以带您去。”
接下来他感觉到的是腿上被压着的一块大石头,一个一闪一闪的指示灯,大胡子的一丝微笑。
“接下来我们要开始今晚最激动人心的那部分了。”考克罗夫特说。
第五十六章 电流
我们的故事有关心理分析,这是一种用现代科学治疗精神病人情感问题的方法。心理分析专家只是引导病人讲述其深藏内心的问题,帮助打开他的心扉。一旦谈话触及病人的某种情结,他开始主动谈及和解说,他的心理疾病和心理困惑就会消失……魔鬼般的邪念无一不是受到人的灵魂的驱使。
——希区柯克(导演)电影《爱德华大夫》
“因为您连第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现在给您最后一个机会。”考克罗夫特把脚抬了起来,放在黑匣子上面几厘米的地方,用跟开始时完全一样的口气重复了一遍问题,“您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卡尔大声叫道。
考克罗夫特的脚在空中犹豫了一阵子,然后落了下来。卡尔的身体惊慌地抽搐着。他的脑袋往后倒去,他断断续续地从鼻子里挤出气来,又通过臼齿吸入。
为了迎接电流的冲击,他把浑身的肌肉都绷紧着。由于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跑上前来的贝斯手满意地观察着卡尔的反应,叙利亚人眯缝起眼睛看着,考克罗夫特皱起了眉头。他把灰匣子的开关关上了又打开,打开了又关上。卡尔的抽搐变得有点延时,但还是感觉不到疼痛。考克罗夫特看着他的眼睛,等了几秒钟,然后用脚不均匀地急踩了三下。卡尔试着尽可能以同样的节奏抽搐和呻吟。考克罗夫特摇了摇头。他猛地踹了几脚把黑匣子踢出了视线范围。短时间内寂静无声。然后是有人急促地踩动着开关。
“这家伙完全感觉不到。”考克罗夫特说。
他说了很多,不管他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他都说了。只是他们究竟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还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们问他现在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但是他们却不想知道他曾经叫什么名字、曾经住在什么地方。他们只想知道他是否愿意承认是在装病,他便承认了。接着他们又重复起已经提过的问题,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不知道,他们就给他上电刑。他说他证件上写着的名字是蔡特罗伊斯,他们给他上电刑。他说他叫阿道夫·奥恩或者伯特兰·贝多克斯,他们说,他不叫阿道夫·奥恩也不叫伯特兰·贝多克斯更不叫蔡特罗伊斯,然后他们给他上电刑。他说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然后他又说他知道。他编造名字和故事,当他受够了电休克的折磨,他又编造出其他的姓名和故事。他恳求他们不要再继续给他上电刑,他把知道的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倒了出来,从在仓库里醒来直到现在,希望他们由此能够看到他的合作精神。但他们还是给他上电刑。他们说这不是他们想知道的,然后又重复第一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的名字叫卡尔·格罗斯。他们给他上电刑。
他们问他汽车和船有什么共同的地方,然后给他上电刑。他们问他在廷迪尔玛都干了些什么,他们问他是否还想得起来阿克拉伽斯的暴君这个故事,让他从一千开始往回数数,每十三个数为一节。完后又给他上电刑。他们想知道他是否在沙漠里下了车、跟谁碰了头。接着又给他上电刑。他们问他的妻子叫什么名字,问他是否听说过洞穴里的骷髅和特工的笑话,问他为什么在加油站同海伦攀谈,而不是找大众车里的那对德国情人。他们让他详细描述他在酒店里碰到的那个女人,让他描述黄色奔驰车里的东西。他们问他,谁是阿狄尔·巴斯尔,他跟那人过去是什么关系,现在又是什么关系。他们问起他的同伙和同伙的名字。接着又给他上电刑。他们问他既然失忆了怎么能在廷迪尔玛找到那辆奔驰车。接着继续给他上电刑。有一只饮料罐头?一个理发师?一支圆珠笔?他们询问其中的细节,指出其中的矛盾之处或者声称给他指出了其中的矛盾之处。接着还是给他上电刑。
他们看上去很确定他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他们企图造成这样的印象,让人觉得他们很确定,以便让他感觉到,他们是不会放弃的。他们会继续审讯他,直到他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他们好像是希望他主动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好像他们竭力想避免诱导他说出什么事情来。他们好像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但是他把自己能够回忆起来的事情都已经重复说了十多遍,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问他们,他们究竟想要什么。他们给他上电刑。
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当然就是阿狄尔·巴斯尔想要得到的东西。巴斯尔已经被他们打死了。他们想要的是Mine。但究竟是哪一种Mine?
如果他们找的是矿井,为什么他们还要审讯他?他们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如果他们要的是圆珠笔里的那两个小东西,那又为什么把他带到这里来?这完全没有意义。他的脑袋轻飘飘的,他机械地回答着问题。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画面。一幅反复出现的画面是:他从一幢高楼上摔下来,砸到地面上发出一阵令人愉悦的声响。没有上文也没有下文,没有故事情节,只有坠落和撞击。另一幅画面是一个拿着枪的老汉。他端着枪冲进铁门接着扣动了扳机。考克罗夫特的脑袋被打飞了,就像是一只长着大胡子的西瓜,然后被击中的是贝斯手和叙利亚人。他们还在给他上电刑。这些还算不上是白日梦。卡尔并非想要做这些梦,但他也没有能力阻止这些梦。他的脑子里有人打了一个响指,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山里的哈奇姆冲进来伸张正义。他们都对他做了些什么?他们把他解决了?他们贿赂了他?他跟他们是一伙的?
几个男人检查了一下电线,摇了摇灰色的匣子,把匣子翻转了过来。他们把电极从卡尔的皮肤上取了下来,按在自己的手臂上。他们用口水把电极弄湿了再粘了回去。叙利亚人把插头拔了出来,把金属部分擦得锃亮。他们使劲摇动着电线接头的地方。他们把脚踏开关拆开了又装上,然后在上面按来按去。就这样忙乱了几分钟后,他们终于在灰色匣子的背面发现了一只定位螺丝。叙利亚人松了一口气,用螺丝刀把分压器拨到最右边。贝斯手说:“现在我们可以了吧?”
他们重又面对着俘虏。考克罗夫特接上了电,卡尔一下子连着椅子飞起来撞到了墙上。
他的感觉,就好像每根血管都被注射了液体炸药,毫无声息地就炸开了。
“好奇怪,他自己完全不能活动。”叙利亚人说。他和贝斯手一起重新把椅子扶了起来,又检查了一下捆绑的绳索。
接着他们几个讨论了一番,是否要把分压器往回拨一点,或者用石头把椅子压住。卡尔好长时间里接不上气来。等他喘过气来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颈部就像被一块大磨石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