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果然不完美
我不断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要镇定,也希望给怡年传递一个冷静的眼神,但我知道自己在那一刻的表现糟糕透了。
在手枪的胁迫下,我俩被装上了一辆商务车。在我们的嘴被肮脏的碎布堵上之前,一直处于失语状态的我终于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李娜。」
她听到声音,先是略微一愣,然后马上冲我点点头,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是:在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依然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再之后两人就被套上了黑布头套,车也开始摇摇晃晃地开了起来。
商务车原本应该有七个座位,不过后排的座椅已经被拆除,我和李娜坐在车厢中部,左右各有一个人用枪指着我们。也许是看我们的体型不太可能有什么剧烈的反抗,并没有限制我们的双手,但我有如一团乱麻充满脑壳,除了拉着李娜的手之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此刻能让我心安的东西,也就只剩我们紧紧握着的手了。
我想李娜心中的恐惧不亚于我,因为能感觉到她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指甲甚至掐破了我右手的小鱼际。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镇静了许多:虽然现在我们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但依然可以用大脑去思考,这种时候脑子一定不能乱。
对此,成熟的我只能摆出一副无奈并无辜的样子。我有十足的把握,掌握这样的知识靠的是自己的钻研,而不是老师的讲授,但我很难证明这一点,因为我们的教育制度并没有明确老师和学生各自的职责,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强势一方的老师就很容易推卸自己的责任。更大的难度在于,即便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证明了大家学不会确实是老师的责任,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老师对我心怀怨怼,而同学们也不见得会领我的情,因为老师很可能把气撒到全班同学身上,反过来他们还会用「喜欢出风头」这样的评价来揶揄你。我之所以说得如此生动,原因是这样的事在我年少时没少干过,但最终都没有干过老师。
如果所有的老师都像莫嘉妮一样该有多好,她绝对是老师中的佼佼者,或者可以说她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但转念又想到,既然叫佼佼者,那么以她为标准来要求大多数人本身就不太合适。虽然那些讲得不好的老师也会让我们追求卓越,但任何人都没有「卓越」的义务。
既然我们无法让教学者变得更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的学习方法变得更好,虽然不能对他人提出过高的要求,但没有人会拦着我们自我提升。我想这也是人之所以为人而与其他生物的区别:我们可以通过理性思考来逐步影响和改造我们的本能,这无异于一个人的进化。
此刻我和李娜的大脑进化成了最适合玩德州扑克的大脑,因此在大约晚上十点左右,我们顺利地完成了王天睿布置的任务,准备带钱离场。如果此时天睿再安排一个人上桌,一定可以赢光那名官员的钱,甚至也给带鱼更大的打击。因为从他们现在的玩牌风格来看,两人应该都很迷信所谓的手气,这种人在输钱的时候更容易做错误的决定。
其实昨天我也曾向王天睿提议再派一个人来做一下扫尾工作,彻底把他们的钱赢光。但被王天睿否决了,说并没有额外的人选,并且他说:「事情做得太过完美就会显得不真实。」
我开始试图通过汽车的晃动来判断行车的方向和距离。上车时的方向我们记得,现在依然在沿着那条路行进,方向并没有变化,但行车的距离就不太好判断了。这条路的限速大约是 60 公里,能感觉到车子一直是以比较快的速度在行进,基本也可以按照平均时速 60 公里来计算。只要能够估算出行车时间,行驶的距离也能够有个大致判断。但以我现在的心情想要一边记录行车的方向变化,一边计时的确太难了。
好在计时这件事,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懂——伪装成李娜的怡年也有准确估算时间的能力。但我应该怎么告诉她我的需求呢?
这时有一辆开着音乐的敞篷车从我们身旁经过,那是古典钢琴曲的声音,我突然想起了巴赫。我开始用自己的拇指在李娜手背上轻轻敲打《G 弦之歌》的节奏,十几秒之后她在我的掌心划了一个圈。之后,她每隔一分钟会重重捏一下我的手,在七分钟之后路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弱,之后车子拐了几次弯,但相对于我出发的赌场,总体向南。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子停了。
我感觉这只是一句托词,因为即便是完美也仅仅是对我们而言的。对我们的对手而言,他们只是把自己的钱都输光了,而且输给了不同的人,应该不会引起什么警觉。
不过,也许王天睿也不会料到这种不完美才刚刚开始。
把筹码重新换成卡里的钱后,我用右手牵起李娜的左手信步走出赌场。夜晚的澳门灯火通明,相比赌场内部的富丽堂皇,外面的灯光反而透着一丝清冷,这种光线上的微妙变化,让刚走出赌场的我还不能完全适应。
就在我抬起左手揉眼睛的时候,突然在我们左右两侧各来了一个人,各自把一只手搭在了我们的肩膀上,同时我的肋部被一块冰凉的金属重重一击,整个左胸腔被震的生疼,但感觉没有流血。这并不是一种熟悉的器具,但这一撞足以让我重视它的威力,在低头的瞬间,仿佛全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了我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这是一种死亡的感觉。在你第一次被人用枪顶在肋骨上的时候,你会感觉你已经经历了死亡。在那一刻我的整个动作似乎慢了起来,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把手枪上刻着 “19” 和 “Austria” 的字样。然后我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恐惧,用尽全身力气看向李娜——是的,她叫「李娜」,此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叫「赵怡年」——她的双眼突然变得异常深邃,整个人正在发抖,我能感觉到她左手心里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