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一个沉思
第二天,我们重新开始上课,怡年问我感觉怎么样了?我告诉她看过文章之后,心态好了许多,应该用不着心理医生出马了。她听完后非常开心,表示等我们有了假期,想一起去澳门放松一下,不进赌场,只是好好看看这个城市,顺便看看李若希。我欣然同意。
晚间的德州扑克训练依然没有停止,不过在牌局结束后的研讨会上,莫嘉妮罕见地首先发言:「你们现在的牌技已经基本没有问题了,如果有针对于此的考试的话,大家的成绩应该都不会差。不过如果你们不继续玩牌的话,估计考完试过不了多久,这些内容就都忘记了,因此我们还需要用半个月时间来强化自己的水平,请依然用专业的态度来面对我们的游戏。阿珵、怡年都和我们几个之外的人打过牌,先和大家分享一下你们的感受吧。」
我和怡年都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任务,于是各自谈了一些自己在赌场上的感受,包括在考场上赢钱后的关于莫嘉妮教学法与德州扑克的胡乱类比。
最后我总结道:「不过,打牌需要的核心技术靠的还是平时的训练,真正的赌场上除了人是新的,其他的都可以提前准备,而其实人也无非就是几类。」
莫嘉妮问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大家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低下了头。这个表情的意思通常表示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出现在高中课堂上,通常意味着大家的任务没有完成,不敢和老师说什么。今天的意思是:我们都懂了,可以进入下一个议题了。
晚餐后,我先送怡年回房间,让她好好睡一觉,有事叫我。她吻了一下我的脸颊,让我也早点休息。
离开怡年的房间后,我给姐姐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她和我说很高兴调查有了结果,但也无比唏嘘郑博士的所作所为。
她说:「郑鸿飞本身也是个人才,只是太过急功近利,以他的水平再历练三年,财务自由不成问题。这下可好,金融业已经把他除名了,就算从号子里出来,也没法再干这行了。」
「听你这话,不恨他吗?怎么好像还在为他着想似的。」
「不,阿珵,你记得,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恨的。当他对我做下这样的事,就自动失去了被我恨的资格。生活还要继续,我没工夫恨他。」
「既然大家都明白了,我也没必要耽误大家时间,今天我们研讨会就到这里吧。」说话间,莫嘉妮看到童云丛欲言又止,又道,「云丛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云丛道:「其实我不知道是否适合在今天的场合说,不过莫嘉妮既然已经打算下课了,就算作我们私下讨论吧。我想说的和概率课、德州扑克这些都没关系,但确实是这次行动让我想到的。昨天的总结会上,李任舆先生对王天睿的处罚决定中,有一条是王天睿不再负责具体的行动,转由李任舆先生自己负责。王天睿做错了事情,承担责任,接受惩罚,这都没有问题,但我们不是更应该想想怎样才能避免未来犯同样的错误吗?具体到这次的事件,作为新生,我们并不知道两位老师管理和指挥能力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从道理上讲如果王天睿一个人负责行动出了问题,李任舆老师负责行动同样有可能出问题啊,似乎并没有从制度上做出改进。当然,我也知道通常某个管理者出了问题被撤职,由他的上级兼任是一种权宜之计,所以我的问题是,在这方面未来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呢?」
「我懂了。这件事有了结果,也算解开了一个心结,我会和你一样向前看的。」
打完电话,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手机响了,莫嘉妮发给了我晚餐时说的那篇文章。文章是笛卡尔的《第一个沉思》,这是笛卡尔著名的六个沉思中的第一篇,副标题是「论可以引起怀疑的事物」。
我躺在床上,用手机打开这篇文章。原本打算略微扫一眼,然后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再仔细研读,不料越看越精神。莫嘉妮的教学法简直可以称为「吸毒式教学法」,她定时投喂的阅读材料当真让人欲罢不能。
这原本是一篇充满理性与哲思的文章,平时读起来多少会有些枯燥乏味,但对于有今天这样疑惑的我来说,真真再适合不过。文章对事物的真实性做了论述,对不同类事物的真实程度做了一些区分。笛卡尔认为,无论我们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都有可能存在眼睛、脑袋、手这样的事物,即这些事物都有可能是不真实的,是幻想出来的。但是,总是存在着更为一般的、更加真实的东西,比如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二加三总是等于五,正方形总会是四条边。因此,像物理学、天文学等学科是可疑的、靠不住的;而算术、几何学等学科中,会有一些确定无疑的东西在里面。
这是对事物本质的思考。在读到这篇文章之前,我从来没有对自己所学的东西有过真实程度方面的思考。文章内容固然深刻,不过此时此刻,对我触动更深的却是文章看问题的角度。「二加三等于五」在我这里是真理,在郑博士那里也是真理,这与郑博士是好人坏人无关。同样,我不能因为他是坏人,就怀疑从他那里学到的并且已经经过验证的知识。当我们跳出知识的范畴,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评判知识的真实性本身时,更容易把不相干的事情分开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