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很有可能性是谋杀。平静的安稳一旦打破,谁知道会爆发什么烈焰?他是一个恪守忠诚、同时也要求被别人忠诚对待的人——而且对不忠之事绝不宽恕。假如——!是哈默,克莉丝汀·克雷的同事可能不相信她和哈默是恋人,但对于不习惯职场上伙伴关系的上层社会来说,这可就确信无疑了。钱伯斯刚好相信吗?他和克莉丝汀对彼此的爱情是互敬互重的,但是他个人的尊严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既敏感又激烈。难道他——?确实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想法!他那晚驱车去农舍了吗?毕竟,他是唯一知道她在哪里的人:几乎她所有的电报都是发给他的。他在多佛,离她仅一个小时的路程。还有什么比开车去给她一个惊喜更自然的呢?如果真是这样——
一个画面在格兰特的脑中浮现。夏日黑夜中的农舍,窗户开向外面的黑暗,灯光从里面照出来,屋里的几乎每句话语、每个动作,外面都可以察觉。蔷薇藤缠绕的花园里站着一个男人,他被声音吸引住了,一动不动地静静地站在那里观看。不久,灯灭了。过了一会儿,站在花园里的人影离开了。去哪里了?为他的回乡哀伤悔恨?为妻子不忠而肝肠寸断?失魂落魄地漫步直到天亮?不期然看见她,独自一人来到海边?然后——
格兰特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然后接起话筒。
“爱德华·钱伯斯星期三并没有在船上过夜,”电话接通的时候他说道,“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别忘了,一定要谨慎。你可能会发现他和港务局的沃顿局长在一起,或是其他正常的事,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很惊讶。去和他的随从攀攀交情是好主意,这样可以直接检查他的衣柜里有没有一件深色大衣。你知道,我们的王牌是,警局以外的人还没有人知道那颗纽扣。我们要求发现任何丢弃的大衣均须呈送警方一事,并没有透露太多信息给外界。我想那件大衣十有八九还在它的主人那里。就算大衣掉了一个扣子,把它留着也不会像把它丢了那样奇怪。反正这道寻找大衣的紧急命令只在警方内部发布,而没有公开对外。所以要检查钱伯斯的衣物……不,我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任何证据……是的,我想这很疯狂。但我绝对不会再在这个案子上冒任何风险。一定要谨慎,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的名声已经够糟糕了。有什么消息?提斯多现身了吗?……哦,好吧,我想今晚他就会出现的。他可以让那些记者喘口气。他们正屏住呼吸等着他呢。克雷的档案准备得怎么样?……哦。范恩去访问克雷的服装师——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邦多?——回来了吗?还没有?好吧,我这就回城去了。”
一挂上电话,格兰特迅速把试图跳进他脑海的一个想法赶了出去。提斯多当然没事。一个成年人在夏天的乡间还能发生什么事?他当然不会有事。
格兰特纳闷,为什么吉米被想象力丰富的科森斯给耍得团团转。哥哥是妈妈宠爱的对象,是吗?格兰特在想这有多么重要。一先令的蜡烛钱。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纷争留下了这么难以磨灭的印记,会让她在遗嘱里记上一笔?哦,算了!那些记者们总是认为自己聪明,可不管他们多么神通广大,苏格兰场有很多途径和手段是报业所不知道的。晚上他回去时,克莉丝汀·克雷早期生活的详尽资料就会在他桌子上了。他放下《周日通讯》,看看另一摞报纸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在《周日电讯报》上有一篇访问集锦——这是填满版面的既方便又便宜的方法,从坎特伯雷大主教到杰森·哈默,每个人都对克莉丝汀·克雷和她对艺术的影响道出了个人看法(《周日电讯报》喜欢影响力和艺术,即使对拳击手也不谈拳法,而是谈拳击的艺术)。那些愚蠢的小段落都很普通,除了杰森的——他病态的措辞之下隐藏了浓烈的真诚。玛塔·哈罗德将克雷的天赋形容得十分优美,而且没有提她卑微的出身;欧洲某王储盛赞她的美貌;一位空战英雄盛赞她的勇气;一位大使盛赞她的智慧。《电讯报》一定花费了一笔不菲的电话费。
格兰特又去读《信使报》,发现中间几版在十二宫图的引导下,全都是莉迪亚·济慈小姐在卖弄信息。最近几个星期,莉迪亚的声望在她那个圈子里稍稍下滑了。原因是大家觉得,她既然能清楚预见克雷的死亡,却遗漏了像谋杀这种小细节,实在不应该。但是在公众眼里,她还是炙手可热的。莉迪亚并没有骗人。她在几个月前就公开说过,星相预言了克莉丝汀·克雷的某些事情,星相说对了。公众最感兴趣的就是预言变成事实。他们一边战栗地让脊柱和沙发贴得更紧,一边欲罢不能。莉迪亚总能不断提供信息。文末的几行小字表示,由于《信使报》的慷慨,该报读者仅以一先令的代价,即可获得料事如神的济慈小姐为他们占星的机会,折价券在本版背面。
格兰特把几份较小的画报夹在腋下,准备下船。他看见一个水手往系船柱上缠缆绳,心想,当初自己应该选一个和东西打交道、而不是和人打交道的职业。
派特罗号停泊在港外。格兰特雇了一个船夫,划着船过去。一个上了年纪的甲板杂役把烟管塞进口袋,准备接他们。格兰特问吉尔斯勋爵在不在船上,得知他在白金汉宫后,心里很高兴。听说他一周内不会回来,格兰特得体地面露失望之色,并问是否可以上船看看:他本来希望吉尔斯能带他参观一下这艘船。杂役很高兴,也很爱说话。他一个人在船上非常无聊,能带着吉尔斯这么一位体面的朋友在船上四处参观,也算是个解闷良方,而且无疑会有一笔小费可拿。他竭尽地主之谊,这让格兰特有点儿吃不消,不过他消息非常灵通。当格兰特评价那豪华的卧铺时,杂役说只要有可能,吉尔斯勋爵绝对不会上岸去睡。没有什么比在海上更让他快乐,吉尔斯勋爵就是这样一个人。
“爱德华勋爵不太喜欢。”格兰特评论道,杂役大笑起来。
“是的,爱德华勋爵不喜欢,只要看到小艇一丢出去,或者大缆一抛上突堤,他立刻就要上岸。”
“你开到多佛的那一晚,他好像是和比彻一家人一起住的吧?”
杂役不知道他在哪里睡的,只知道他没有在船上睡觉。事实上,他们没有再见到他。他的随身行李被送上了接驳火车,其他的则在他离开之后被送到了城里。因为他太太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格兰特有没有见过她?她是电影明星。太可怕了,不是吗?这年头连好人家也会发生坏事情,甚至谋杀。世道真是变了。
“哦,我不知道,”格兰特说,“如果历史书没有撒谎,英格兰一些古老的家族会用谋杀来消磨时间。”
杂役对他的小费非常满意,还愿意为来访者提供可可粉,但格兰特想上岸了,以便能够和苏格兰场交谈。在回去的路上,他猜想钱伯斯是如何在岸上度过那个晚上的。如果他和朋友在一起,那为什么要避免引起注意?格兰特越想越觉得,想要隐瞒事实的意图和钱伯斯的性格极不吻合。爱德华·钱伯斯是敢做敢当、坦坦荡荡的人,绝不会在意别人的任何看法,也不会考虑任何后果。格兰特发现在他的脑海里,很难将这个人和任何偷偷摸摸的行为联想在一起。这个想法只能得到一个合理而骇人的推论,即钱伯斯想隐瞒的不是一件小事情。只有重要的事情才会使钱伯斯想刻意隐瞒。因此,格兰特可以排除无关痛痒的风流韵事。钱伯斯的生活,在各方面皆以近乎严谨而著称。如果不是风流韵事,还可能是什么?还有什么事会让钱伯斯这样的人想暗暗进行?除非是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