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时候，”他说，“我倒认为人类幸存下来是一种遗憾。”

马斯特顿太太很高大，让波洛隐隐约约想起了侦探猎犬。她长着一副十分突出的下巴，一双圆溜溜充血的大眼睛，里面透着悲伤。

“你知道，”波洛坚持说，“这是一种谦卑的形式，而谦卑是可贵的。我记得战时在你们这里的地铁里有一个口号写着：‘一切全靠你了。’我想，这句口号是某个圣贤想出来的——不过依我的观点，这是一则危险而令人生厌的教条。因为现实并非如此。一切并非全靠谁。比如说，某某太太，如果她被人误导而真的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得靠她的话，那么这对她个人没有什么好处。正当她想着自己在世界事务中扮演的角色时，她的小宝宝却把热水瓶给弄倒了。”

“这是马斯特顿太太。”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在面临困境、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人不能只想到自己那些无病呻吟的小事儿或是自己一心要干的事儿。”

沃伯顿上尉穿着一件格子运动外套，长相似马非马，脸上挂着残忍狡诈的微笑，龇出满口白牙，继续对马斯特顿太太说：

“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大战接近尾声时，在一次猛烈的空袭中，我心里想的是我小脚趾上那个鸡眼的疼痛，而不是我对死亡的恐惧。那个时候我对自己的这种想法都感到吃惊。我对自己说：‘想想看，死亡随时都可能降临。’可是我仍然能意识到我脚趾上鸡眼的疼痛——真的，在忍受死亡恐惧的同时，我还得忍受鸡眼的疼痛，这使我感到我受到了伤害。正是因为我可能会死掉，所以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儿才变得异常重要。我见过一个女人在街上被撞倒在地，断了一条腿，而她放声大哭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她看见自己的长筒袜上有一条线脱掉抽丝了。”

“这是沃伯顿上尉。”乔治爵士说。

“这正说明女人是多么傻！”

“不，我这不是忠告，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答案。”

“——不要搭建在木兰树旁，那儿太狭窄——”

“难道你不明白吗，总得有人想办法采取行动啊。”

一个脸被太阳晒得脱皮的高个儿年轻人亲切地咧嘴一笑。他太太脸上有雀斑，是个迷人的红发女郎。她友善地点点头，然后就开始了与马斯特顿太太的舌战，她那悦耳的女高音和马斯特顿太太的吠叫形成了一种二重奏。

“而那个人就是你？”

“噢，的确。”和她说话的男人说。

“不对，这件事说明‘人’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正是人们对个人事情的专注才使得人类至今能够在这个地球上幸存。”

“对茶棚子的愚蠢的争执得解决一下，吉姆。”她的话很有分量，“她们不能这么不明事理。我们不能因为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蠢女人的争论破坏了整个场面的气氛。”

亚历克·莱格发出一阵不屑的笑声。

她回礼鞠躬后，用低沉的声音继续着她刚才的谈话，那声音令波洛再度想起了猎犬的狂吠声。

“这是莱格先生和太太。”

“不，不，不是我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是哪个‘个人’的事儿。”

乔治爵士继续介绍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即使如同你所说的‘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仍然是‘个人’啊。”

“你不用操心，我会解决好的，”他说，“我这就去好好教训她们。算命棚子呢？搭建在木兰树旁的空地上，还是在杜鹃花丛旁边的草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