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
“假装出身富贵,锦衣玉食……”老朱鼻孔出气,轻蔑道,“这有什么意义?我完全无法理解呀!”
陶展文正欲继续收拾行囊,老朱一身睡衣打扮,推门进来:“陶兄,先不急睡。”他也不磨叽了,单刀直入道,“事到如今,真凶不过就是三选一了吧?——吴钦平、桑野善作、郭文升。起初一点,就令我颇纳闷儿——陶兄你最初怀疑吴掌柜,他的行为确实可疑,但是你为何对郭文升只字未提?要知道,不论那‘摆渡杀人’的谣言是真是假,单就动机而言,他不该是第一嫌疑人吗?”
“并非世人都似老朱你这般豁达。你眼中毫无意义的蠢事,对某些人而言,便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呀。我估计,那郭文升一直以来都自怜身世,自从听闻了乔老东家的传言,便自导自演了这一系列好戏。若成功传开,你想想,他是不是在舆论上踩乔家一头?一朝成名也不过如此了。”
陶展文预料到老朱听不明白,从行囊中抽出一本清朝的《刑部律例》。他的毕业论文选题为“中国法制史”,他对这本律例反复精读过多次了。他熟门熟路地翻到“工律”一页,指了指其条目下的“织造违禁龙凤定律”:
“证据就在照片上——重点,是母亲服装上的龙凤刺绣。”
“凡民间违禁龙凤纹纻系纱罗贩卖者,杖一百。若买而僭用者,杖一百徒三年。未用者,笞三十。织户及挑花、挽花工匠,同罪。”
“有意思了,你凭什么就这么肯定照片是假的?”老朱不服道。
陶展文继续说明道:“看明白了吗?照片上的母亲身着龙凤刺绣的衣装,再显然不过了,照片拍摄于民国。若放在清朝,冒着被打一百板子、流放三年的风险,偷偷摸摸地穿一穿倒罢了,还特意留下照片作为证据,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儿?”
“你们老东家,是三十余年前来日本的吧?简单推算下,若‘摆渡杀人’确有其事,再如何早,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你想想,如今,是前朝(清朝)灭亡的第二十二年,也就是说,案件是发生在清朝最后的年月。回忆一下那张照片,虽褪色严重,瞧着像是古物,边角也注释着‘光绪辛丑’,但据我判断,拍摄至今,绝对超不过二十年。所以单谈年龄,照片上的婴儿也不可能是郭文升!照片作假,郭文升的‘往事’也是彻头彻尾的作假!”
“郭文升为何无端要扯这种谎?”
“哪儿有漏洞了?”老朱好奇道。
“肤浅的男人……”陶展文同情道,“自卑、弱小,却妄想成为焦点。他能如何呢?只得抓住任何机会,将自己置身于他人的光芒之下。我在东京便认识这样一个人,偶然机会下,收到了一封出自名人的信件。自那后便信不离身了,一逮着机会,就取出向他人炫耀,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可与名人有信件来往。其他人不知道,单单是我,便看了那封信何止三四次了。一言蔽之,一个人愈是渺小,愈是不打眼,便愈会迫切地粉饰自己。”
“正巧相反,我之所以将郭文升排除嫌疑人之列,恰恰是因为这所谓的‘动机’。且不说,他是否是宣义人,是否出生富贵,还未有定论吧?但我却可以断定一点——他,正不遗余力地自己‘装扮’为案件当事人。姓杨的广东人?郭文升可巴不得他能多‘偷偷’透露给几个人呢。你知道吗?他曾请求报社登刊这段往事。最后,就是那张办公桌上的照片了——衣装富贵的夫妇抱着婴儿,还有那含恨的注脚,漏洞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