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杀人传说
重现在脑海中的,首先是盘踞在宣义附近的那片深山老林。“深山老林”是夸张了些,毕竟是在个幼童眼中,估摸着只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罢了。附近的景致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多么轻微的声响,仿佛都会引起无限回音,用“石钟响送,铜锣声驰”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这还差不多。”东家也懒得同我计较,继续低头捣鼓算盘。桐野是典型的白手起家,曾记得三十年前,我还是那一呼百应的少爷,脚踏磨光的大理石地面,不可一世地一步三摇,恣意地将玩具摔在奢华的黑檀木家具上。而那时,眼前这对我呼来喝去的男人,只不过是在阴湿难闻的海产仓库中起早贪黑的小伙计!也罢,我去纠结这个做什么,他仅是我生命中的一匆匆过客罢了,是贵是贱于我何干?
“山中是否有寺庙?”鹤田也不闲着,抛出许多疑问。
我惶恐地摆正坐姿:“写,写好了。”
“猜测罢了。”陶展文也不想再绕弯子了,“桑野商店的文书郭文升,对不?”
每天早晨睁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抬手确认指甲的长度,是否足够一天的用量。若前天夜里有幸长出了新甲,那便是上天的恩赐。但新甲的生长,毕竟赶不上消耗,难免用尽。这时,我会盯着光秃秃的甲床,泫然欲泣。如此悲剧,我却无力摆脱!我欲哭无泪,我痛苦挣扎,我心若死灰。光秃秃的甲床,好似向我宣告死刑的判官。死到临头,我想竭声哭喊,但那发自内心的恐惧,却令我作声不得——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汗湿枕巾。又是噩梦!梦魇出自何处,我心知肚明。近来,耳边时常会响起呼唤我的喊声,仿佛从天边传来。呼喊来自何方,我亦心知肚明。每每如此,我总会微阖双目,宣义的种种,如放映胶片一般,一张张在脑海里掠过,那座山,那条河……
“就是他!”鹤田一拍大腿,继续道,“若不是从警察那儿听说,那郭文书有不在场证明,我还真敢笃定就是他对乔家杜掌勺下的手!案发时——哦,也就是晒席打楼上掉下时,他与桑野东家路过后院前往同顺泰仓库,听说,还有一张晒席差点儿砸中他脑袋。知晓其中内情者怕是寥寥可数,否则单说警察那头,他就不可能善了。但他有不在场证明护身,警察也无法动他分毫。”
曾几何时,他们在渡船上,干着染血的勾当。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正派的生意人,动辄便是千万入账!想到这里,我的牙根越发痒了,要知道,我一个月的薪水,只有七十元<sup><a id="a3" href="#b3">[3]</a></sup>。
“不是郭文升干的。”陶展文笃定。
“是的,方才您拜读的仅是序章而已。”
造化弄人!命运呀,你何苦要这般戏弄于我?难道三十年前的悲剧,还不足以弥补我前世所犯下的罪过吗!
“接下去故事会如何进展呢?抱歉,这问题冒昧了,我只是挺好奇——接下去,是否会发生命案?”
陶展文疲倦地揉揉眼,大致懂了——笼罩在“我”内心中的灰暗,因热恋逐渐褪去,而这是万万要不得的!所以“我”在热恋的甜蜜与内心的灰暗之间痛苦挣扎。
“命案呀,”鹤田无奈道,“不瞒您说,推理创作是我的软肋。但好死不死地,那原型偏偏就被卷进了一起命案,您说倒霉不倒霉?”
那时,那一天,眼前的男人没有下手,而是站在一旁发号施令。挥动船桨的人,成天也在附近晃荡,搞不好下一秒就来了兴致,晃悠到店里来。同样,他也视我如无物,逮着桐野就大谈某家商船又赚了大钱,我也听不懂。
鹤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盘腿而坐:“管他呢,反正我是没打算把这倒霉事儿搬进我的小说里,咱写的又不是纪实小说,对吧?不扯远了,宣义的事儿,您看是不是……”
我极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陶展文如何能一五一十地记清,毕竟仅仅是年幼时的匆匆一瞥。他试着拂去覆盖在记忆上的灰尘,娓娓道来。
当然,在场有一人绝非匆匆过客那般简单,而且每天都会在店中遇见。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就在我前方数米处,他全然没将我这个小杂役放在眼中,正与老板聊得起劲儿,话题好像涉及纺织市场,反正我听不懂。
陶展文只得将视线移回文章——小说中的“我”与这位美丽的邻家少女坠入爱河。不幸的是,她竟是“那个男人”的女人。“我”的内心陷入两难。接着,便是“禁忌之恋”“悲剧”“命运”等俗套词汇的轮番轰炸。
“嗯,倒霉。”陶展文“同情”道。
读到这里,陶展文不禁抬头瞥了一眼作者,却见对方双目微阖,显然是不欲打搅他人赏析自己的作品。
“哎?等等,等等!”鹤田“噌”地从地上弹起,“陶先生,你为什么知道会发生命案?莫非,您认得那原型?”
文字及此而止,余下半页空白。稿纸的分割线外,留下了数个潦草的小字——“调查宣义”。看来,这半页空白就等着陶展文来填充了。紧接余白,文章再起,唐突地出现了一个惊为天人的少女角色。值得一提的,是对这个少女的外貌描写——冰肌雪肤,茶色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