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 耗

照当时的惯例，商铺掌勺通常是上午外出采购当日食材，午餐从简，一天的工作围绕着正餐，亦就是晚餐而进行。在这同顺泰，伙房多半要在下午四点半左右才开始有忙碌的样子。

陶展文也懒得搭理老朱，继续观察楼下的动静。晒席落得不远，还在水泥地范围内。吴掌柜拍打着席上的尘土，王掌柜则蹲着身子吃力地在周围转悠，多半是在拾散落在一旁的虾干。

给杜掌勺打下手的，有他的妻子秋子，还有一个叫李西海的小伙子。事发当日，时至四点半，杜掌勺未现身于伙房。秋子估摸着老伴儿还在晒场上忙碌，便领着小李先着手切菜。两人拾掇完食材，眼瞅着五点，仍不见掌勺下楼，秋子这才上楼去唤自己的老伴儿。

掌柜这一走，老朱又开始犯浑。他“扑哧”一笑：“这俩老掌柜，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爱凑热闹的性子。”

三楼晒场旁那供奉关二爷画像的房间里，乔家小姐纯正静静地翻看着小说，侍奉在侧的女佣银子专注于手中的针线活儿。上楼的秋子与大小姐行礼后，推开玻璃门走进晒场，不一会儿工夫，却惊慌失措地闯回房间里。

片刻后，楼道处传来上楼的脚步声。老朱给陶展文使了个眼色儿，笑道：“俩老大要回来了，恕朱某告退。可不能让他们逮着我偷懒。”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听过老朱的说明，陶展文抬腕看表——两点四十三分，确实正是那杜掌勺的安眠时分。

老朱刚走，两位掌柜便回来了。王掌柜两手用报纸兜着一把虾干：“还好还好，掉下的虾干不多，就这些。”

“准是那杜老爷子整的幺蛾子，没跑。”老朱笑道，“他那睡相你是没见识过。时而在藤椅上划船，时而能滚到木板下去。只要不下雨，每日下午两点至三点，是他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这会儿，料想那老爷子多正大剌剌地躺在木板上打鼾。这席子，多半便是他迷迷糊糊给踢下来的。”

“不就是些虾干……”陶展文话音刚落，吴掌柜的眉头立马拧成一团儿，他立刻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掉下来的还好只是几只虾，不是人。”

王掌柜不待把话说完便缩回脑袋，紧接着从隔壁传来急促的开关门声，估摸着是下楼去了。吴掌柜见状：“我也去瞧瞧。”说完，把文件一抛，夺门而出。

纯发觉这位厨房阿姨的神色有异，关切道：“秋子阿姨，你怎么了？”

隔壁会客室的窗门也探出个脑袋，是王掌柜：“又是杜老头儿干的好事儿。只是晒席倒罢了，别连虾干也……”

只见秋子面色惨白、双唇抽搐，哪儿还能发出声来。她举起如筛子一般颤抖的手，指向晒场。此举仿佛已榨干了她全身的气力。

库门前一男工正抬着头，朝晒场骂骂咧咧：“哪个缺德的，把晒席踢下来了，也不怕砸着人！”

“是呀……”陶展文深以为然，“那围栏的设计只顾得通风了，全然不把安全当回事儿。”

两位掌柜愣了愣，皆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看样子，是在笑话这年轻人杞人忧天了。

二楼的老朱又犯贫嘴了，揶揄道：“王老大，庆幸吧！这掉下的若是人，可不是拾拾捡捡就能完事儿的。”

俩掌柜笑话的是，“天降虾干”是家常便饭，这“天降人类”可事关人命，哪是随口说说便能发生。但晒场上可不归常理所辖，这句“还好还好”还真说早了——杜掌勺没上演“天降人类”，却仍丢了性命。

撇去两位忙碌的掌柜，还有两个男人在一旁观望。其一为桑野商铺东家，另一男人正巧位于视野死角处，无法辨认。直至男人向右迈出一步，陶展文这才认出，他是桑野商店新雇的文书郭文升。这时，拾虾的王掌柜抬起头向晒场叫骂：“楼上的，长个心眼儿吧！虾子也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