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翻的推理
“真凶嘛……”陶展文神秘一笑,“我还真知道了,只不过眼下还不是说的时候。”
陶展文见对方未作反应,便继续往下说:“让我猜猜您如今的心境——您在同顺泰摸爬滚打多年,浑然成为一位坐有功劳、站有能力的‘行业精英’,要知道掌柜这个位置,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于是,您开始蔑视身边的人与事,对‘倒数第二’主义产生怀疑,您懊悔不已——若是平庸之辈倒罢,自己分明禀赋聪明,竟无端地半生蹉跎!老东家突亡,您的心思也活泛起来——如今,自己就是同顺泰的救世主,正是时候卧龙出山,辅佐少主。但遗憾的是,你面前,还挡着一位‘凤雏’。”
方才的闹剧已让老朱颇不满,如今见陶展文还要卖关子,他是坐不住了,起身激动道:“你耍了我俩一大圈,最关键的却不说了?!”
吴掌柜全程双臂环胸,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陶展文,听到这里,他还是那句话:“有趣,你有趣呀……”不同的是,这次他显然欲言又止,估计是在整理语言。
“我可没耍你们,刚才说的行凶过程,可是有理有据的。只需要更正一点,系在晒席的线,并没有停在二楼,而是沿着水管,延伸到了仓库的水沟上。”
这三百六十度大反转……吴掌柜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失力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没站稳。油然而生的钦佩,让他生不起气来:“陶小兄,所幸时间上有冲突,否则,单凭你这‘凭空臆测’的动机,都足够让警方抓我去问话了。”
说到这,陶展文暂停片刻,歇歇嘴,也顺带瞧瞧对方的反应。直到吴钦平不耐烦地催促:“继续说呀!”陶展文才继续:“其实,我一开始怀疑您时,就一直说服自己‘凶手一定使了某种花招,缩短了作业时间’,但对这‘某种花招’却毫无头绪。先前说的动机也是一样,都有一厢情愿之嫌,凭空臆测罢了。我想说的是,除去不必要的先入观,客观分析过后,很不愿意承认——我的推理确实被推翻了,您不是凶手。”
陶展文笑着把脸凑到吴掌柜面前,赖皮道:“吴掌柜,别手下留情,赏我一个嘴巴子吧。”
陶展文直视着对方轻蔑的眼神,笑容不减:“不劳您口舌,且让我自己反省——我乍见着您誊写在明胶上的字,便一门心思以为你要印刷的便是这内容。一直到今早,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今早,我在前台偶然翻出了您当日使用的油印版,第一行并非‘鱼翅’,而是‘Dried Abalones’,干鲍十箱。于是我恍然大悟,您在我离开后,抹去先前的内容,重新写了一份。我见箱中有剩多余的发票,便抱着尝试的态度,也重新誊写了一遍油印版,再印刷了十张,粗略一算,全程共花费四十分钟。据我了解,我离开后的五十分钟内,您有十五分钟在与王掌柜闲聊吧?这一推算,您大概花费了三十五分钟来完成作业,比我快了有五分钟,不愧是老手!如何?对这几组时间,你可有异议?咱再打个计算——上三楼,行凶,伪造搏斗现场,系晒席,堆纸箱……区区五分钟,还是有些勉强了。动作再麻利,至少也需要个十分钟吧?”
“我哪儿会打人呀,吓唬吓唬你罢了。”
陶展文仍倚靠在窗边,娓娓道来:“我首次听闻您的信条,是在去年暑假吧。说实话,我当时,还真挺羡慕您这‘倒数第二’原则——凑凑合合,得过且过,既无愚蠢的野心,又无致命的错误,半辈子平平淡淡,却无忧无虑。要防的,只有被吊车尾迎头赶上,但您至今一定发觉了,行业经验的累积,让您愈发无法隐藏自身的锋芒。渐渐地,您甚至觉得一览众山小。这让您开始重新审视这坚持了半辈子的信条。我说得可对?”
“仓库的水沟,仓库……”老朱绞尽脑汁,试图回忆起当时仓库附近的情景。
“呵呵,陶小兄呀……”吴钦平作忍俊不禁状,徐徐站起,表情中哪还有丝毫怒意,取而代之的是示威似的微笑,“我服你,竟能将我的心境分析地如此透彻。我心服口服!对你的‘想象力’。可惜可惜,你没见好就收。画蛇添足,毁了之前毫无破绽的推理。”他大摇大摆地行至陶展文跟前,游刃有余道,“你在哪儿‘添足’了,我来教教你?”
“怎么,不动手?那岂不是让我白白诬陷了一番?”
陶展文感觉对方的态度愈发不妙,赶忙继续下一个话题:“动机只是猜测罢了,接下来,便是我怀疑您的原因了——那日,我与你们少东家外出散步前,曾回到这个小房间添件衣裳。那时,您正准备印刷发票吧?您已经将发票的内容誊写于明胶之上了。若我没记错,第一行内容是‘Shark’s fin 37 bales’,也就是鱼翅37俵。接下来的步骤,只需放上原纸,用滚轮贴合,便可完成印刷。就算再不熟练,印刷十张,也用不到两分钟吧?然而我外出了约莫五十分钟,回到这里,您竟然还在印刷最后一张。我就奇怪了,这多余出来的四十八分钟,您去做了什么?这便是我怀疑您的契机所在了。尤其是,如今可以明确女佣银子在两点半之前,并没有守在关帝像处,您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自由出入晒场作案。”
“诬陷事小,你这么一搞,我心脏受不了。话说回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是真凶?”
“我帮你往下说吧。”吴钦平突然阴恻恻地冷笑道,“这‘凤雏’便是杜掌勺。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卧榻之上岂容他人安睡。所以我便痛下杀意。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