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户来信
自前番展文兄来信,鄙人念及十日后将与展文兄重逢便未作回信,在此深表歉意。
此番唐突来信,皆因家父突然离世,特报丧于展文兄。家父于三日前逝世于心脏麻痹,尸检未发现异常,并无可疑之处,葬礼也于今日结束。
亏有店内同僚,与桑野商店东家的照料,店铺还不至于倒闭。但那先前提及的“大哥”一事仍是块心病。鄙人急需展文兄一臂之力,勿要再言十日后、一周后了,请尽早至神户。
不知展文兄是否有提前准备好相关法律文献?即便未做准备,也请速至。鄙人翘首以盼展文兄之到来。
信封上写有寄信人姓名,落款却未见署名。照旧俗,服丧初期书信往来,往往不留署名以表哀思。仅就这点,将乔世修那正经到近乎偏执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神田,中国留学生宿舍。
午休时分,陶展文面上胡乱搭着一张报纸,正仰躺在床上打着瞌睡。漫长的留学生涯终究要迎来终点,他总算完成了学业,顺利毕业于法学部,归乡的行囊也大致打理妥当了。
转眼便要到四月份,洒在屋内的阳光远未及三月初那般刺眼。覆在陶展文面上的报纸倒并非用作遮光,只不过是他读着读着睡着了。
午后阳光柔和,报纸上数行惹眼的头条大字,却与柔和二字搭不上边儿——“撤出国联后,我政府采取的方针”“事态紧急,非常时期将至!”“长城线局势恶化,我军吹响号角,山海关地区炮声轰鸣”。
陶展文打着鼾,报纸在鼻息的拍打下微微震动。一边儿是报纸上严峻的局势,一边儿是大学生悠闲的鼾声,两者融合,场面说不出的怪异。其实,场景中还有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只不过全被安眠的陶展文给无视了。门外的人物也不客气了,索性推开门,见屋内情景,愤愤道:“哼,这厮睡得倒是香甜!”
陶、乔二人有足足三年的室友之谊。严格说来,乔并不算留学生。生长在日籍华侨家庭的他,多少与自中国本土而来的同胞有些许区别。他骨子里有股韧劲儿,却自卑于自己的腺病体质,有些抵触与人交际。唯独对陶展文这位舍友,他能推心置腹。这也归功于陶展文那特有的包容气质。
正月过后,自神户归来的乔世修便一副若有所恼的模样。至于理由,陶展文也未多做过问,只晓得那时乔父应该还生龙活虎,哪见病态。
直至乔世修毕业归乡,留陶展文一人在宿舍拾掇行囊时,乔世修才致信告知其闷闷不乐的缘由:
展文兄,见信如晤。
进门的男人起了坏心思。他踮着步子靠近床边,缓缓伸出两只手。瞧那架势,是打算将报纸包在友人面上,但还不待他触及报纸,手腕上便袭来一阵儿钻心的疼痛:“疼疼疼疼,松手松手……”
陶展文那摊在肚皮上的右手,眨眼间便如铁钳一般死死攥住了这“潜入者”的手腕。任对方叫饶,陶展文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另一只手揉着惺忪睡眼,懒散道:“哎呀呀,原来是宿舍长大驾寒舍,我还以为是哪来的梁上君子呢!”
“疼呀!我叫你松手!神户的乔世修给你写信了!亏我还特意跑来给你送信。”
陶展文讪讪一笑,这才松了手。宿舍长没好气地将信封塞予他,愤愤地转身便走了。陶展文“感激”地目送其离开后,拆开了信封:
展文兄,见信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