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杀人传说
“你就不觉得可疑?”
“您这样说,我可不敢苟同。干我们这行,见多了倾尽所有,只求将往事公诸于世的人。那人也明言了,这样做是为了慰藉死于非命的父亲的在天之灵。”
“结果呢,你们给他登刊了吗?”
“不可能。”鹤田摇头,“首先,这段故事并非发生在日本。再者,当事人尚且在世——确切说,是当时尚在世,且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新闻最忌讳一面之词,若要登载,便难免要取材于当事人。我是不是要巴着张脸,问那当事人‘三十年前,您是不是在渡船上杀过人’?更何况现在是想问也问不着——唯独的两个当事人竟说没就没了。如今,上报纸是没戏,却另辟了一条小说的道路。您想想,作者将事实咀嚼成碎末,再重新拼接为一个全新的世界。即便是提供者,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又有什么权利去指责呢!”
造化弄人!命运呀,你何苦要这般戏弄于我?难道三十年前的悲剧,还不足以弥补我前世所犯下的罪过吗!
文末的感叹号力透纸背,草稿到此为止。见陶展文收起原稿,鹤田迫不及待地问道:“读完了?感觉如何?故事的主线大体就是如此了。”
“嗯,大致理清了。恕我直言,这种‘爱上仇人女儿’的剧情,是不是有些老套了?”
鹤田有些尴尬,干咳数声道:“果然还是落俗套了。我只是据实描述,常言道‘世情之奇,更胜小说’果真不假。难道,我还得故意将实情平淡化,读者们才肯买账?”
“莫非,文章中出现的角色,都确有其人?”陶展文问道。
“这还差不多。”东家也懒得同我计较,继续低头捣鼓算盘。桐野是典型的白手起家,曾记得三十年前,我还是那一呼百应的少爷,脚踏磨光的大理石地面,不可一世地一步三摇,恣意地将玩具摔在奢华的黑檀木家具上。而那时,眼前这对我呼来喝去的男人,只不过是在阴湿难闻的海产仓库中起早贪黑的小伙计!也罢,我去纠结这个做什么,他仅是我生命中的一匆匆过客罢了,是贵是贱于我何干?
当然,在场有一人绝非匆匆过客那般简单,而且每天都会在店中遇见。此时此刻,这个男人就在我前方数米处,他全然没将我这个小杂役放在眼中,正与老板聊得起劲儿,话题好像涉及纺织市场,反正我听不懂。
我极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那时,那一天,眼前的男人没有下手,而是站在一旁发号施令。挥动船桨的人,成天也在附近晃荡,搞不好下一秒就来了兴致,晃悠到店里来。同样,他也视我如无物,逮着桐野就大谈某家商船又赚了大钱,我也听不懂。
曾几何时,他们在渡船上,干着染血的勾当。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正派的生意人,动辄便是千万入账!想到这里,我的牙根越发痒了,要知道,我一个月的薪水,只有七十元<sup><a id="a3" href="#b3">[3]</a></sup>。
“是的。”
言及此,陶展文心里也有了计较,他寻思半晌,提醒道:“那可得留心写实的程度,若过于贴近,岂不是侵犯了别人的隐私?”
陶展文好心提醒,鹤田却有些不开心了,皱眉道:“这是最基本的创作操守!这部作品,完全由我一人独立完成。再者说来,这个‘原型’是盼着作品能叫座的。”
“难道,给你提供故事的人,也是故事中的‘原型’?”
“可不是嘛!您是有所不知,他最初来报社找到我时,就恳求我将他这段经历匿名登载在我们的报刊上。”
每天早晨睁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抬手确认指甲的长度,是否足够一天的用量。若前天夜里有幸长出了新甲,那便是上天的恩赐。但新甲的生长,毕竟赶不上消耗,难免用尽。这时,我会盯着光秃秃的甲床,泫然欲泣。如此悲剧,我却无力摆脱!我欲哭无泪,我痛苦挣扎,我心若死灰。光秃秃的甲床,好似向我宣告死刑的判官。死到临头,我想竭声哭喊,但那发自内心的恐惧,却令我作声不得——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汗湿枕巾。又是噩梦!梦魇出自何处,我心知肚明。近来,耳边时常会响起呼唤我的喊声,仿佛从天边传来。呼喊来自何方,我亦心知肚明。每每如此,我总会微阖双目,宣义的种种,如放映胶片一般,一张张在脑海里掠过,那座山,那条河……
文字及此而止,余下半页空白。稿纸的分割线外,留下了数个潦草的小字——“调查宣义”。看来,这半页空白就等着陶展文来填充了。紧接余白,文章再起,唐突地出现了一个惊为天人的少女角色。值得一提的,是对这个少女的外貌描写——冰肌雪肤,茶色双眸……
读到这里,陶展文不禁抬头瞥了一眼作者,却见对方双目微阖,显然是不欲打搅他人赏析自己的作品。
陶展文只得将视线移回文章——小说中的“我”与这位美丽的邻家少女坠入爱河。不幸的是,她竟是“那个男人”的女人。“我”的内心陷入两难。接着,便是“禁忌之恋”“悲剧”“命运”等俗套词汇的轮番轰炸。
陶展文疲倦地揉揉眼,大致懂了——笼罩在“我”内心中的灰暗,因热恋逐渐褪去,而这是万万要不得的!所以“我”在热恋的甜蜜与内心的灰暗之间痛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