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恳谈
“是的。”席有仁闭上双眼,“在我面临困境——也就是濒临破产时,是李源良先生帮助了我,他当时是兴祥隆银行的董事长。凭借兴祥隆银行的贷款,我的企业才得以起死回生,真可谓久旱逢甘露。当然,对于嘉兴中学的运动,我也十分感激,不过……”
席有仁的声音庄严而肃穆,仿佛说这些话时必须正襟端坐才行。
“若非李源良先生的援助,瑞和企业早已倒闭,也就不会有我的今天——那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说着,他睁开了双眼。
陶展文叫来健次,要了两碗特制拉面——“这是特殊拉面。您该知道,其特殊之处并不在于分量,而在于厨师用心其中,所以会更加好吃。”
兴祥隆银行的名字陶展文亦曾听过。作为民营银行,它是一家具备了相当程度的近代化体制的金融机构,而并非那些仅仅略胜于钱庄的破烂银行。他曾经听闻,这家银行在战争爆发不久后便关门大吉。当时他还隐约想象,银行虽然停止了上海的业务,但想必会在内地继续营业。但至于后来究竟如何,陶展文并不了解经济界的动向,因此并不清楚。
“既然如此,能否请您稍后就去坐坐?虽说是餐馆,但规模并不大,只是个大众食堂,做些拉面、馄饨之类的,想必不太合您的口味。”
“不会,我还经常在新加坡的路边摊吃饭呢!怎么说呢,我并不习惯大餐厅里的考究饭菜……所幸今天无事,稍后就去吧!”
一直从旁倾听二人对话的五兴公司社长插嘴说道:“既然如此,稍后坐我的车一起去东南大楼吧!这辆巴士应该只到真善寺。”
三人到了东南大楼,陶展文便带领南洋的豪商前往地下室的“桃源亭”。五兴的社长由于还有很多文件必须签署,便与二人作别,回了二楼。
“李先生,我稍后就去您那儿。”分别之际,南洋豪商抬手至肩示意道。
“战争爆发后,兴祥隆银行怎样了?”陶展文问道。
“继续在重庆从事一些琐碎杂务。”席有仁眼中浮现出痛苦之色,“战后,期盼已久的回归上海终于成为现实,但很快就倒闭了……真的是一瞬之间。因为战争刚刚结束,我也力有未逮。战时我抛弃事业,四处逃难,战后只能拼命填补那几年的空白。对于兴祥隆银行的倒闭,我只能茫然旁观。不过,我仍拜托朋友,努力联系李源良先生……可是,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美国的金融业者身上,远渡美国后再未回来。事业不顺,依照他的脾气,就算能回来,他也不会回来啊!”
“真是个懦夫啊!”
“不,应该说他责任感太强。每当想起兴祥隆银行倒闭的真相,强烈的悲愤就会令我撕心裂肺一般痛苦。”
地下室是大楼的羞处。说得文雅些,便是大楼的厨房——若将大楼比作剧场,那么地下室便应称作后台,总之是不能展示给客人看的地方。这里管道裸露,攀附在走廊低矮的天花板上爬行。陶展文路过“猎户座餐馆”时,在救生圈上重重地打了一拳。由于下班时间临近,地下室的各家店铺都在忙着准备。走廊上的人也都一路小跑,步履匆匆,的确充斥着仿若厨房或后台般的忙碌之感。然而,席有仁这位著名的富豪身临其境,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违和感,委实奇妙。他就好像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一般,显得悠闲而沉稳。
走进“桃源亭”店内,席有仁环顾一周后说道:“这次,我要发起‘爱吃桃源亭拉面’的运动。”
“来的人太多,该没地方坐了。”陶展文笑道。
“李源良先生经常来吗?”
“五兴公司的社长啊……像他那样了不起的人向来不会光临这种地方。我店里的顾客几乎都是身份低微之人,李先生还不曾来过。虽然同在一幢大楼,但我对他并不了解。不过他来这边好像还不到半年……他和您是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