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何素兰
“后来?我们知道,只要在上海就别想逃出何家的势力范围,于是悄悄攒足了路费逃到了苏州。那是我们最安逸的半年,起初我们谁都不联系,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后来报纸上说他们那里发大水,他忍不住往家里写了封信,结果他哥回信说他母亲抱病在床十分危急,见他担心我就提出回去一趟看看他母亲,谁知这一趟竟让我们天人永隔……”
他们是大学同学。
“他家里一切安好,他妈看上去也不像生了大病的人,他的几个兄弟都说是思他心切才会生病,见了他自然就好了。我们本来准备动身回苏州,但他家人一再挽留,对我极好,盛情难却,于是就又住了下来。到第五天中午,有人来到他家,我们一见吓得拔腿就跑。她带的几个保镖紧追不舍,山高路滑,我根本就跑不动,在一处斜坡脚一滑差点就滚了下去,幸好他反应快抓住了我,刚站稳就觉得脚下的石土松动,他想也没想就把我往里一推,他自己……”
“负?”何素兰深深地望着林韩,那双眼里流动着一些林韩读不懂的复杂情感,“记得有一次我们因小事生了误会,那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争吵。我不善与人争辩,又生性柔弱爱钻牛角尖,在别人眼里的小事到了我这里,竟有天塌地陷般的绝望,以为跟他就这么结束了。谁知他写了许多道歉信,最动人的那句就是:‘韩坤的字典里永无负字’,于是我们和好如初,他怎么会负我?”
说到这里,何素兰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里,甜蜜地笑着:“也没生气,从那以后,两个人一起琢磨怎样养兰花,二十四节气,该怎么养,多少水,多少肥料,细致到室温,连日晒时长都是掐分掐秒。按他的话说,以后待自己孩子也不过如此了。”
何素兰看着林韩不解的表情苦笑,眼睛朝何老太太的房间瞟了一眼:“她不同意。”
尽管在他那里取了那么多的经,起初养的兰花最后还是死了。跑去问他,他一时忘了,从包里抽出一本《都门艺兰记》,还嘟哝:“书上明明是这么说的。”临时抱佛脚的行径让她抓了个现形。
林韩知道她所指的是何老太太,更是不解:“奶奶从小在国外长大,比一般的老人开明多了,怎么会去反对和拆散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
“呃……”见何素兰的样子,林韩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想问又不敢问。
“干爹?”何素兰一愣,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
“嗬,青琳的爸爸姓丁。”何素兰苦笑,“为人老实厚道,沉默寡言,论机警聪明,尚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林韩艳羡地说:“原来干妈和干爹的爱情这么美好。”
原来她最后嫁的人不是最爱的那个,林韩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嫁他?”
也许就是那时,一颗心系在这人身上,便再也取不下来。
“谁说留过洋的人就一定开明?”何素兰的话里竟隐隐有些怨意,但很快她又叹口气无奈地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当年为和他在一起,逃跑、私奔都做过。当然,以何家的势力,每次逃跑不超过一个月又被抓了回来。”
因她名字里带个“兰”字,寒暑假他回乡总跑到山里挖几株兰花在开学时带过来。他教她养兰花,还记得他摇头晃脑大谈养兰之道,什么古人云“三分栽,七分养”,什么“秋不干,冬不湿”,兰花重在一个“养”字……那时她才知,养株兰花都有这么大的学问。看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真想不到看似柔弱的何素兰居然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来,林韩听得入迷,追问:“那后来呢?”
他叫韩坤,来自一个偏远农村。她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小姐,电视剧里演烂了的桥段,她也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扮成贫寒人家的孩子,时常捉弄他。他脾气好,从来都不生气,将她宠得像个孩子。
何素兰说得动情,林韩听得感慨,就算没有白头到老,有这么多的回忆也足够了。
“嫁给他的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韩坤离开那天起,就再没有何素兰这个人了。”她无限苍凉地说着,声音渐渐弱下去,像被抽空了一样。
情到深处,相处的一丝一毫都渗入骨髓,哪怕是剥皮抽筋都无法剔除。有情深刻如斯,真不枉此生。心头突地一跳,脑中突然浮现黎有德的样子,那要望穿人的深邃目光,一路体贴入微的照顾,出事后不离不弃的扶持和信任……这些点点滴滴虽不像何素兰讲的那样甜蜜,可是只要是爱情,总有相似之处,那颗胸膛里的心,律动是一致的。
林韩看了感同身受,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痛起来,忍痛问:“他负了你?”
难怪她那么喜欢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