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边缘
夜幕降临。站在窗边,看一方月光泻进来,落在我的肩上,雪亮一片。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向我袭来,透过窗子我看到那株丁香,月光下花影摇曳,它的身边蹲着一团暗影。倏地,那团黑暗高大起来,逆着浅浅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跃过窗台向我走来……我实在太疲惫,甚至没有叫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眉间的黑痣,他依旧是那么温和地看我,月光下的眼神柔软得让人安静。
我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的手,冰冷得让人瑟瑟发抖,却又让人不想放开。我喉间发涩,颤声问出自己最近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爷爷,你还在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扭头把视线投向丁香。我看到他脸上的肌肉抖了几下,有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他是因为不得安身之所,不得与爱人相伴长眠,所以那么难受吗?
耳边传来一阵呜咽的声音,回头就看到秦净穿着睡袍站在我的身后。她已不再是初次见到的那般婉约,而是狰狞地咧着嘴,怒目而视,牙龈与嘴角都挂着长长的血丝。我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白色的睡袍前面,已被滴落的血液染成刺眼的血红。我顺着那股血红望下去,睡袍及膝,裸着半截小腿,两腿间不断有血流出,脚下已成一片血红。她背在身后的手忽地伸到胸前——我看到十指血淋淋的,托着一团血糊糊的肉块!
她低下头,一下一下不停地吻着那团血肉,嘴唇所到之处,变成惨白的一片。惊惧、恶心、迷茫……各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我想扭头躲开,可是头颈机械得像被螺丝拧住了一样,连眼睛也无法游移,只能死命地盯着她,看她将血一点点亲吻干净,这才看得真切,她手里托着的,竟是一个——死婴!
关了手机,扯掉电话线。
像蔚彬离开我时那样,我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内,没日没夜地上网,丝毫不让自己空闲下来。总是把音乐开到最大,震耳欲聋,在音乐的嘶吼声里,听不到屋里屋外的一丝杂音。上网累了,我就会走到窗边吹吹风,眼神越过窗槛,看阳台上的那株丁香。白天,它顶着星星点点的花骨朵,枝繁叶茂。黑夜里,它像一个巨大的藏满秘密的小黑屋,在夜风中轻轻抖动,像呜咽着诉说深埋的秘密……
几天下来,我的心绪渐渐有所平复。
这天下午,我正准备下线去小区走走,QQ里小白的头像亮起来,说要传照片给我。接收完了打开,才发现是那天在青琳家拍的。我一张一张翻看,猛然想起,旗袍还在青琳那里!那天放下了心中大石后喝了不少酒,我就把这事给忘了。这几天因为家里的事,根本无暇顾及。
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灿若春花。
我再也忍不住开始呕吐起来,身子踉跄地退到墙边上,靠着冰冷的墙,冻得我浑身发抖。秦净抬起头,望着我笑了起来,雪白的牙齿已被鲜血蒙上了一层淡红。她托着那个婴孩,缓缓地向我伸过来,递给我。我摇头骇得失声大叫,瑟缩着后退……身后冰冷的墙动了起来,我感觉到有双冰凉的手握上了我的腰!转身,墙上却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而腰间的冰冷却不曾远离,透过衣服钻进骨子里。
颈间倏地贴上了一团湿润、冰凉、柔软的东西。斜眼看去,一张惨白的婴儿的脸映入我的眼里!他正张大黑乎乎的没有生气的双瞳直直地盯着我,咧着嘴憨憨地笑,可眼里却涌出泪水……
“呜呜……咯咯……”熟悉的呜咽声又响起来。
“不……要……”我虚弱地呻吟着,身子顺着墙滑了下去,伸手想推开颈间的湿腻,可无论我怎么用力,都甩不开。她依然笑着,婴儿也笑着,电脑里播放的音乐早已被笑声淹没,整间屋子里都飘荡着诡异的笑声。
一张一张点开,反复地翻看,忽然,我发现屏幕上青琳的脸开始扭曲,眼角和嘴角挂着长长的血丝,慢慢滴下来,滴在电脑桌上……开出一朵朵血花!我一惊,揉了揉眼睛,照片又恢复如常。
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翻出手机,不停地打青琳的电话,却一直都是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打到她家里,是何奶奶接的电话,告诉我青琳昨天就去深圳出差了。我问她还有谁一起去的时候,她在电话那头支吾半天都没有说清楚。
突然想起那天她劝慰我的话和掏心掏肺的感慨,眼前闪过院中青琳妈妈瘦弱孤独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她支吾的原因。也许所谓的宽慰,所谓的好,都只是对亲人而施的,我终不过是个外人,怎么足以为人挂念?我潸然泪下,一种被骗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原本善良的脸在脑海里变成老谋深算的阴险,她费尽心思开导我的那一大通话,无非只有一个目的——即使被青琳抢走了男人,也不要生她的气。
瞬间觉得这世间无比的恶心丑陋,每个人都戴着居心叵测的面具。亏我还把她当成是忘年交,讲解茶道,把她所有赞扬的话都听进耳里,还觉得喜滋滋的,原来别人不过是顺口而出的,我却当真了。
电脑里一张张照片在眼前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脑子里想着那些零零碎碎的温馨片段……终于,我忍不住趴在电脑桌前,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