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哈莉雅特匆忙搜寻起自己的记忆。这个人肯定比她早进学院好多年——她看上去四十多快五十岁了。到底是谁啊?
“是啊,确实,”哈莉雅特同情地说。她猜想,这经历丰富却依然纯洁的灵魂在过去的每时每刻应该都栖息在未经污染的快乐中。此时,另一个学生走进来,打断了她和利德盖特小姐的谈话,于是她有点不情愿地走出来,结果又撞上了坚持不懈的莫利森小姐,还在巨细靡遗地讲述着那个关于钟的故事的细节。当她告诉莫利森小姐说A·E·W·梅森先生<a id="jzyy_1_36" href="#jz_1_36"><sup>(3)</sup></a>已经想到过同样的点子时,她感到高兴极了。可莫利森小姐还是停不下来,又急切地问起了关于彼得·温西勋爵的事,他的举止、教养和外貌;当莫利森小姐的注意力被舒斯特-斯莱特小姐吸引过去时,哈莉雅特的怒气却一点也没有减轻,因为她又被迫要听一场关于亚健康人群的绝育话题的长篇大论,必然的结论似乎就是应该推广一场鼓励健康人群结婚的运动。哈莉雅特同意说高智商的女性应该结婚,并且养育下一代;但她也指出英国丈夫们在这件事上才有发言权,而且大部分时候,他们并不喜欢高智商的太太。
舒斯特-斯莱特小姐说她觉得英国丈夫们都很可爱,她正在准备一份调查问卷要发放给大英帝国的年轻小伙子们,以便了解他们对待婚姻的价值取向。
“可是英国人不填调查问卷的,”哈莉雅特说。
“不填调查问卷?”舒斯特-斯莱特小姐吃了一惊,大叫着反问。
“不填,”哈莉雅特说,“他们不愿意。我们这个民族对调查问卷不感冒。”
“她为这件事沮丧极了,”利德盖特小姐接着说,“公道地说,朱克斯也是。他快崩溃了,总务长告诉他必须离职的时候,她也很难过。”
“是——吧,”哈莉雅特说,“朱克斯一直挺能说会道的。”
“哦,但我相信他是真的为他做过的事感到抱歉。他解释了自己是怎么陷进去的,一件事又引发了另一件事。我们对此都很痛心,可能除了学监吧——她从来都不是很喜欢朱克斯。总之,我们给了他太太一小笔贷款来还清他的债务,他们也在很诚实地还款,每星期付几个先令。现在他已经改邪归正,而且我相信他不会再走歪路了。不过当然,不可能还让他继续在这里做了。我们不可能完完全全放心,而对于门房,我们需要找我们很信赖的人。现在的这个,帕吉特,是最可靠的,而且人也很风趣。你一定要让学监告诉你一些帕吉特说的有趣的话。”
“他看上去正直得像座纪念碑一样,”哈莉雅特说,“这样一来,他可能就没那么受欢迎了。朱克斯当年会收贿赂的,你知道——如果谁回来晚了,这一类的事情。”
“恐怕他的确是这样的,”利德盖特小姐说,“自然,对于一个内心不是很坚定的人来说,这个工作要承担的责任太大了。在现在的岗位上他会做得更好的。”
“好吧,那太糟糕了,”舒斯特-斯莱特小姐说,“但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加入我们鼓励健康婚姻联盟在英国的分会。我们的主席J·波佩林肯太太是个很棒的女人。你肯定会非常乐意见见她的,她明年就会来欧洲。这段时间,我会在这里进行游说,并且从英国人心态的角度来研究整个问题。”
“恐怕你会发现这项工作非常困难。我很好奇,”哈莉雅特补充道(因为她觉得还欠舒斯特-斯莱特小姐一个对昨晚不幸遭遇的反击),“你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的这样中立。或许你想调查英国丈夫的可爱之处是出于个人和现实的考虑呢。”
“那你就是在取笑我了,”具有幽默感的舒斯特-斯莱特小姐说,“不,我只是一只小工蜂,负责给蜂后采蜜,供她享用的。”
“我所见到、听到的一切,都好像在谴责我<a id="jzyy_1_37" href="#jz_1_37"><sup>(4)</sup></a>!”哈莉雅特对自己嘟哝着。本来以为牛津至少能提供一个喘息的机会,让她不去想关于彼得·温西和婚姻的问题。不过就算她还称不上是名人,好歹也已经名声在外,然而恼人的是,彼得却是一位更加引人注目的名人,在两人之中,人们还是宁愿去了解他,而不是她。至于婚姻嘛——好吧,每个人肯定都得有一次机会去探究它能否行得通。变成玛丽·阿特伍德(娘家姓斯托克斯)和变成舒斯特-斯莱特小姐,哪个更糟一点呢?做菲比·班克罗夫特(娘家姓塔克)和利德盖特小姐,哪个比较好呢?而这些人,如果改变婚姻状况,还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她信步走进空荡荡的初级活动室,里面只有一个衣着邋遢的女人独自坐着,在看一张有插图的报纸。哈莉雅特经过的时候,这个女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试探性地问道,“你好!是范小姐吧,对吗?”
“我发现阿格尼丝也不在这里了。”
“是的——你们那时候她是校工的负责人;对啊,她也离开了。她渐渐觉得这里的工作太繁重,不得不退休了。我很高兴我们能挤出一笔小小的养老金给她——金额很少,但是你知道的,我们的收入得很小心地分配利用,保证各种项目都照顾到。而且我们还是做了一点安排,让她给学生做一些修修补补的零活,也帮学院做一些床单。还是有帮助的;而且她特别高兴,因为她残疾的妹妹也可以帮忙做一部分,给她们微薄的收入做点贡献。阿格尼丝说那个可怜的好人现在开心多了,因为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个负担了。”
对于管理层不倦的苦心,哈莉雅特不是第一次感到惊讶了。没有人的利益曾被忽视或遗忘,而且终年稀缺的财政收入总能被不断生发出的好意所弥补。
谈了一会儿过去的老师和学生们的近况以后,话题转到了新图书馆上。书本在它们的旧家都铎楼里越堆越高,如今总算有一个宽敞的空间容纳它们了。
“等它建成的时候,”利德盖特小姐说,“我们就会觉得学院的建筑真正完整了。对于我们这些还记得旧日时光的人来说,这的确美好极了;那时候我们只有一栋可笑的老房子,十个学生,坐在驴拉的马车里结伴去上课。说实话看着亲爱的老房子被推倒以便给图书馆腾出空间的时候我们都泪眼汪汪的。那里保存了太多回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