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猜想,”她说,“婚姻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不是吗?”
“是啊,”本迪克太太说,“我的婚姻生活和有史以来所有人的婚姻一样快乐。但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丈夫娶了另一种类型的太太,他会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他从没这样说过,但我会这样想。我想他知道我在想念——一些东西,有的时候他也讨厌这种想念。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而且我跟你也没那么熟,不是吗?”
“词语,而非其他
在时光中永存。
当你已逝,
沉默不语,
留存依旧,愈加鲜活的
“我猜你不记得我了,”那个人说,“凯瑟琳·弗里曼特尔。”
(凯瑟琳·弗里曼特尔,老天!可是她只比哈莉雅特高两届啊。才华横溢、非常聪明、非常活跃,拿了她那一届杰出学生奖学金。发生了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啊?)
“我当然记得你了,”哈莉雅特说,“但我对名字经常反应不过来。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原来凯瑟琳·弗里曼特尔嫁给了一个农民,于是一步错步步错。不景气、病痛、十一税、其他税、牛奶协会和市场协会的控制,加上还要养育孩子,她拼命干活也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存——哈莉雅特读到过也听说过很多关于农业市场低迷的消息,所以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实属平常。她为自己看上去如此成功而感到羞愧,她觉得自己宁愿过去发生的一切重来一次,也不要走进凯瑟琳日日劳作的生活中去。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是一首叙事长诗,但还是很荒谬。她很突兀地打断了对方,抱怨起教会救济委员们的铁石心肠来。
“可是,弗里曼特尔小姐——我是说,呃,本迪克太太——让你来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很荒唐。我的意思是,采摘自己种的水果,把时间都用来喂家禽,像个苦工一样干活这些事情。如果你能写作或做点其他靠脑力劳动的工作,报酬肯定会高很多,体力劳动可以雇别人去做啊。”
是诗与琴,”<a id="jzyy_1_38" href="#jz_1_38"><sup>(5)</sup></a>
哈莉雅特吟诵道。她茫然望着窗外的阳光。“真是奇怪——我刚刚就在想完全一模一样的事情——只是由头不一样。你看!我无比崇敬你,但我相信你全部搞错了。我确定我们都应该做自己的工作,不管那有多琐碎;而不应该说服自己去做别人的工作,不管那有多高贵。”
就在她说这些的时候,她想起了德·范恩小姐;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说服。
“那是很好,”本迪克太太回答,“但有人嫁人后,还等于嫁给了别人的工作呢。”
没错,但哈莉雅特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嫁人的同时保持自己的工作没有大的变动。而且等于嫁给了一大笔钱,连工作都有些多余。她再一次发现,自己不公平地拥有这么多优势,而更多更值得拥有它们的人却还在徒劳地渴望着。
“是的,会是这样。但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看的,我带着满脑子劳动最高贵这样的想法就一头扎了进去。何况那个时候,如果我不参与到我丈夫的兴趣中,他会不高兴的。当然我们也没想到事情后来会变成这样。”
哈莉雅特能对自己说的只有一句:太浪费了!所有那些才华,所有学习得来的智慧,被用在任何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乡村姑娘都能做好的工作上,她们可能还做得更好。任何事都应该有补偿吧,她猜想。于是她直言不讳地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值得吗?本迪克太太说。哦,是的,当然值得。这是值得一做的工作,服务大地。而这,她试着表达出来,是一种纯然粗粝而简朴的服务,却比纸页上旋转的文字更优雅。
“我很乐意承认这一点,”哈莉雅特说,“犁铧是比剃刀更高贵的工具。但是假如你的天赋是理发,那么做一个理发师,并且是好的理发师——然后(如果你愿意的话)用理发得来的利润去帮助犁田,不是更好吗?不管这工作有多伟大,它是你的工作吗?”
“它现在是我的工作了,”本迪克太太说,“我们不能回头,一旦远离过去的生活,脑子也生锈了。假如你的时间都花在给一家人洗衣做饭、挖土豆和喂奶牛上,就会知道这些东西能把剃刀的刀刃都磨钝了。你不需要觉得我不羡慕你们轻松的人生;我是羡慕的。我满怀感情地来参加返校日,可现在真希望自己没有来过。我比你大两岁,但看上去比你大二十岁。你们中没有人哪怕有一点点关心我的想法,而你们的想法在我看来全都不切实际。你们似乎跟现实生活没有什么关系,只在梦里漫步。”她停顿了一下,愤怒的声音柔和下来,“但怎么说这也是个美梦。想到我曾经也是个学者,现在的我已经觉得古怪了……我不知道,或许你还是对的吧。知识和文学能比孕育它们的文明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