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谢谢你,范小姐,”她说完以后院长说道,“对你这样不愉快的经历我感到极端抱歉。但你提供的信息确实把范围缩小了许多。如果嫌疑人是参加了返校日活动的,那要不然就是几个留下来等待答辩的在读学生中的一个,要不就是校工,再不然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是的。恐怕情况就是这样。”
老师们面面相觑。
“那当然不可能是往届学生,”巴林博士接着说,“因为返校日之后这种破坏行为并没有停止;也不可能是学院以外的牛津居民,因为我们知道有些纸条是夜晚从门下面塞进去的,更不要提墙上的那些乱涂乱画了,它们确定都是从午夜到第二天早晨之间出现的。因此我们不得不问问自己,在我所提到的这三类数量相对较少的人群中,是谁,有可能需要对此负责。”
剩下的物件中,首先是一本巴顿小姐写的小书:《现代社会阶层中的女性地位》。这本书属于图书馆,却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在伯利楼初级活动室欢快燃烧的火堆中被发现。然后,还有一些利德盖特小姐《音韵学历史》的校样和手稿。关于它的故事是这样的,利德盖特小姐终于把她所有的书面改动都转移到了最终的页面清样上,并且销毁了所有的早期修改稿。之后她把校样和前言一并交给了希利亚德小姐,她负责把它们浏览一遍,并检查其中的历史典故。希利亚德小姐声明说,她是在某个周六上午收到的,并且把它们带去了她自己的房间(和利德盖特小姐的房间在同一栋楼里,并且就在她楼上)。接着她又把它们带去了图书馆(指的是都铎楼里的图书馆,现在将要被新图书馆取代了),在那里对照着几本参考书,阅读了一会儿。她说当时她一个人在图书馆里,除了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在远端的侧厅里走来走去。希利亚德小姐后来去大厅吃午餐,把文稿留在了图书馆的桌子上。午餐后,她去河边给一组一年级的学生做划桨测试。下午茶以后她回到图书馆打算继续工作,却发现文稿从桌上消失了。起初她以为是利德盖特小姐进来看见它们在那儿,就又拿走去作了一些修改,众所周知她是很喜欢修改的。她去利德盖特小姐的房间想问问她,但利德盖特小姐不在。她说她当时有一点惊讶利德盖特小姐拿走手稿却没有留张便条告知;但她还没有开始警觉,直到晚餐前一会儿再去敲利德盖特小姐的房门时,她忽然想起这位英文辅导老师说过她要在午饭前离开,到伦敦住上几晚。一场调查于是立即展开,但什么结果也没有,直到周一上午,就在礼拜仪式以后,丢失的校样在高级活动室里被发现了,桌上地上摊得到处都是。发现它们的是派克小姐,她是那天早上第一个走进房间的教师。负责清洁高级活动室的校工确定说在礼拜仪式之前那里还没有这一类的东西;从纸张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有人经过窗户的时候把它们扔了进去,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容易做到的。然而没有人看见任何可疑分子,虽然整个学院,尤其是较晚到达教堂的成员和那些从宿舍窗户可以望见高级活动室的学生,都被询问过了。
校样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厚厚的翻制墨水损伤得很厉害。页边所有的修改都被重重地涂掉了,某些页面上还有用潦草的大写字母写成的辱骂性称谓。前言的手稿被烧掉了,一张耀武扬威的纸条被贴在校样的第一页,也是用印刷体的字母拼贴而成的。
当利德盖特小姐在星期一的早餐后回到学院时,这就是希利亚德小姐要面对面带给她的消息。学院已经开始努力调查,手稿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从图书馆被拿走的。远端侧厅里的人已经找到了,结果是图书馆馆长伯罗斯小姐。但是,她说她并没有看见希利亚德小姐,后者是在她之后来的,并且在她之前离开去吃午餐。她也没有看见,甚至没有注意到桌上的校样。周六的下午一般没有什么人来图书馆;但大约三点的时候曾有一个学生来查迪·康热的《后期拉丁文词典》,就在希利亚德小姐所在的侧厅,这个学生说她把词典拿下来,摊在桌上,她觉得如果校样在那儿的话,她应该会注意到的。这名学生叫沃特斯小姐,二年级修法语,是肖小姐的学生。
总务长的发言让整个情形有了一丝尴尬的气氛,就在星期一早晨的礼拜仪式前,她明确无误地看见希利亚德小姐走进过高级活动室。希利亚德小姐解释说她以为自己把长袍落在里面了,但是只走到门口,就又想起她把它挂在了伊丽莎白女王楼的衣帽间里,于是没有走进高级活动室就立即离开了。她生气地质问总务长,是否怀疑是她自己做了这些破坏活动。斯蒂文斯小姐说,“当然不是,但假如希利亚德小姐走进去了,她就应该能看见那些校样是否已经在房间里,从而为这部分的调查提供一个时间上的起点,或是终点<a id="jzyy_1_65" href="#jz_1_65"><sup>(3)</sup></a>。”
这真的就是能够搜集到的所有材料,此外就是一大瓶翻制墨水从学院秘书兼财务主管阿利森小姐的办公室消失了。周六下午和周日,财务主管都没有机会踏进办公室;她只能说周六中午一点的时候,那瓶墨水还在老地方放着。那间办公室她从来不锁,因为里面不放钱,而所有重要的文件都被锁在保险箱里。她的助理不住在学院里,而且整个周末都没有来。
贞操是一幅精致的图画,就像波拿文士拉<a id="jzyy_1_63" href="#jz_1_63"><sup>(1)</sup></a>说的,一件神赐之物,如果你信天主教的话,它甚至是值得奖励的。虽然有些不便、恼人之事和孤独,等等,会发生在这些人的身上,但它们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是很容易忍受的,尤其是将它们与婚姻中的麻烦相比时……而有时我想着,应该找些富有的单身汉去捐献一座修道院,让那些年老、衰弱、变了形或心怀不满的女仆们住在一起,她们失去了她们的初恋,或曾经流产,或想要一直过单身生活。剩下来的那些小事,我要说,将被贞操带来的,数不清的、无可比拟的特权补偿。
——罗伯特·伯顿<a id="jzyy_1_64" href="#jz_1_64"><sup>(2)</sup></a>
哈莉雅特在一场瓢泼而下的冻雨中开车驶向牛津,雨雪从敞篷车的车篷缝隙里钻进来,让雨刷的运转变得格外困难。这和她去年六月的旅行完全不一样;但最大的变化还是她自己的心境。那时,她是很勉强和不自在的;仿佛一个挥霍成性的女儿,既缺乏浪漫迷人的外表,也不一定有丰富的内在。可是现在,是学院的名声受损,把她请来就好像请来一位专家,考虑的不是个人道德,而是对专业技能近乎绝望的信赖。不是说她对这个问题有多关心,或是多么有希望解决它;但她现在可以把它看作一个纯粹的问题,当作一项工作来完成了。六月时,在路上每经过一个地标,她都对自己说:“还有时间——距离感到不适还有三十英里——距离死刑还有二十英里呢——十英里也是挺长的一段路呢。”而这一次,她只是单纯地感到着急,想要尽快抵达牛津——有这种想法或许天气也要负很大的责任。她驶下黑丁顿山,除了可能发生的打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穿过莫德林桥时只是小心地注意到了一大群推着自行车的人,到达圣十字路上的大门口时,她喃喃着“感谢老天”,然后微笑着对门房帕吉特说了声“下午好”。
“下午好,小姐。真是鬼天气。学监留了一条口信,小姐,请你在都铎楼那边的客房里住下,她现在出去开会了,茶点时间就会回来。你知道客房在哪里吧,小姐?也或许是你毕业之后才有的。嗯,它在新的舰楼上,小姐,就在都铎楼和北面增建的楼之间,就是本来有一栋小屋的地方,小姐,不过现在它当然已经被拆了。你得顺着主楼梯走上去,经过西边教室,小姐,就是本来是初级活动室的地方,小姐,这是她们建了新的入口、移动了楼梯的位置以后改的。然后右转,会客室在走廊一半的地方。你不会找不到的,小姐。要是你能找到校工的话,小姐,她们会带你去的。”
“谢谢你,帕吉特。我能找到的。我先把车开到车库里去。”
另外只有一个可能比较重要的现象,就是走廊和厕所的墙上突然出现了许多让人不舒服的涂鸦。这些刻字,当然一经发现就被擦掉,所以已经看不到了。
针对利德盖特小姐校样稿的遗失以及随后遭遇的损坏,学院当然很有必要发布官方的通告。巴林博士对整个学院发表了讲话,并且询问是否有人能够提供任何线索。没有人回应;院长随即发布了一则警告,禁止把这件事泄露到学院以外,同时暗示道,如果有人向大学报纸或地方日报发布不慎重的通讯稿,她可能会遭受严重的纪律处罚。对其他女子学院小心翼翼的询问结果清楚地表明,这桩令人头痛的事件,目前为止,仅仅发生在什鲁斯伯里。
由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场迫害是在去年十月之前开始的,怀疑的焦点自然就集中到了一年级学生的身上。当巴林博士谈到她的这个论点时,哈莉雅特感到有必要开口了。
“院长,恐怕,”她说,“我更倾向于排除一年级学生,事实上,大部分的在读学生都可以排除。”
接着,她带着点不舒服的感觉,告诉了与会者自己在返校日当中和之后发现的两件匿名信作者的作品。
“别麻烦了,小姐。雨下得太大了,真的。我等一会儿帮你把它开过去。在街上停一下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就帮你把包拿上去,小姐;只不过在帕吉特太太回来之前我不能离开大门,她去食品储藏室了,不然我肯定会自己给你带路的。”
哈莉雅特再一次对他说不用麻烦了。
“哦,一旦你知道以后就很容易找到了,小姐。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这里在拆,那里在建,地方移来移去的,很多我们的校友女士们回来看我们时都迷路了。”
“我不会迷路的,帕吉特,”她说,事实上,她也没费什么力气就在移位的楼梯和不存在的木屋旁边找到了神秘的客房。她注意到,从房间的窗户她能居高临下地俯瞰旧方庭,不过新方庭在视野之外,新图书馆楼的主要部分也被都铎楼的附楼挡住了。
和学监用过茶点以后,哈莉雅特发现自己正坐在高级活动室里,置身于学者和教师的非正式会议中,主持会议的则是院长。在她面前的箱子里摊着那些文件——可怜的一小堆肮脏想象力的产物。它们中的十五件左右被挑出来用于调查,其中有六张画,都和她在返校日那天晚上捡到的差不多。有好几封信,收件人是高级活动室里的不同成员,信件以各种侮辱性的称谓开头,并宣称她们的罪恶将会被曝光,她们已不属于体面的社会人群,除非她们离男人们远一点,否则各种讨厌的事情都会找上门来。一些信件是邮寄来的;其他的是在窗台上或门缝下面被发现的;都是拼贴的字母粘在粗糙的涂鸦纸上。还有两封信寄给了本科生:一封寄给一位教养良好、毫无恶意的年轻女士,她是学习古典人文学科的高年级学生;另一封寄给了一位优秀的二年级学生,弗拉克斯曼小姐。后者比大多数的信件说得都更明确,里面提到了一个人名:“<b>如果你继续纠缠小法林登</b>,”加了一句脏话之后说,“<b>你的处境会更惨</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