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真不希望给这位值得尊敬的已婚女人再添什么麻烦了,”安妮接着说,同时啪的一声放下一只烟灰缸,“而且,她自然应该支持她的丈夫。但你必须优先考虑你的孩子们,不是吗?”
“当然,”哈莉雅特漫不经心地说,“哦,是的。如果是我,我会给她们另找一个地方的。我想你没有听朱克斯或他的妻子提过任何有关他——呃,他曾经在学院里盗窃,或对老师们心怀恶意的事情吧。”
“你会吗?”庞弗雷特先生期待地说,“你不会愿意假期和我一起到伦敦看一场戏吧,你愿意吗?”
哈莉雅特模模糊糊答应了,这似乎让庞弗雷特先生格外高兴。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坐在法林登先生的起居室里,身边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本科生,根本没有空间移动手肘,想喝点雪莉酒吃点饼干都很困难。
人实在太多了,从头到尾哈莉雅特都没找到弗拉克斯曼小姐。然而,法林登先生确实,越过重重困难,带了一大群想要讨论侦探小说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过来。他们好像都读过许多这一类的文学作品,不过其他类型的几乎就没读过。哈莉雅特想,如果侦探小说是一门学科,它有相当大的机会可以招到一批优等生了。可她觉得,心理分析法的潮流,从她的年代开始,已经渐渐过去了:她的直觉告诉她,对行动和有形事物的需求开始成为主流。战前的一本正经和战后巨细靡遗的论述都过时了;现在的渴求是精力充沛地做一些确定的事,虽然这些事情可能各不相同。侦探故事无疑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在故事里有些事情是确定的,那个“什么”在最开始就被作者舒服地定下来了。在哈莉雅特看来,所有这些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好像是在一块布满石头的土地上艰难地开垦。她为他们感到遗憾。
有些事情已经确定了,是的,的确。第二天早上,哈莉雅特回顾了整个情况,觉得极其不满意。她一点也不喜欢朱克斯这件事。她猜,他几乎不可能跟匿名信有任何关系:他能从哪里找到《埃涅阿斯纪》当中的那一段话呢?但他确实是一个心怀不满、思想龌龊的男人,还是个窃贼;他要是养成了天黑以后在学院的院墙周围四处游荡的习惯,那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哈莉雅特独自一人待在高级活动室里,其他人都去工作了。高级活动室的校工走进来,带着一堆干净的烟灰缸,此时哈莉雅特忽然想起她的孩子们正和朱克斯一家住在一起。
他用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看着她。哈莉雅特笑了,此时罗杰斯先生端着茶进了房间。
罗杰斯先生在上大三——高个儿、黑皮肤、活泼开朗,满心都是肤浅的悔过。
“所有这些事情,到处乱逛、狂欢痛饮都很堕落,”罗杰斯先生说,“我们为什么要做呢?因为有人说这很好玩,然后你就相信了。你为什么要相信呢?我简直无法想象。你应该更客观地看待它们。这件事本身是美好的吗?不。那么我们就别做。对了,庞弗雷特,你扒了卡尔佩珀的裤子,有人来找你谈这件事了吗?”
“我等着呢,”庞弗雷特先生说。
“是啊,卡尔佩珀就是个毒瘤。他真让人恶心。但扒掉裤子他就会好看些吗?不会,苏格拉底在上,他不会的。他会变得更难看。如果有人的裤子要被扒掉,那个人最好有两条禁得起曝光的腿——比如你的,庞弗雷特。”
“安妮,”她冲动地说,“天黑以后,朱克斯跑到牛津城里来做什么呢?”
这个女人看上去吓了一跳。“是吗,女士?没做什么好事吧,我想。”
“昨晚我发现他在圣十字路附近游荡,在那个地方他能很容易地翻墙进来。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的行为还诚实吗?”
“我不确定,女士,但我确实有些疑问。我非常喜欢朱克斯太太,也很抱歉给她找了不少麻烦。但我从来就不相信朱克斯。我曾经想过我应该把我的小女儿们安置在别的地方,他可能会对她们造成不好的影响,你不觉得吗?”
“我的确这么认为。”
“那你试试,”庞弗雷特先生说。
“不管怎样,”罗杰斯先生接着说,“扒人裤子其实没什么意思,也很过时。我也不鼓励用任何现代的方式曝光那些毫无美感的双腿,我不拥护这个。我要重塑我的性格。从今以后,我会只考虑事物本身的内在价值,别的都不考虑,也不会被任何公众意见的压力所影响。”
既然罗杰斯先生已经用这么愉快的方式坦白了他犯的错误,也承诺了改正,他便优雅地转换话题,聊起了大家都感兴趣的事情。大约五点钟的时候,他离开了,同时还抱歉地嘟囔着他的功课和助教之类的事情,好像它们一点都不要紧似的。此时,庞弗雷特先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就像有些很年轻的男人偶尔和比他们年长的女性单独相处时表现的那样,他和哈莉雅特聊了一大堆自己对人生意义的看法。哈莉雅特一边听,一边尽可能地表达了精神上的理解;但当三个年轻男人闯进来向庞弗雷特借啤酒,并且留下来继续越过主人的头顶争论科米萨耶夫斯基<a id="jzyy_1_84" href="#jz_1_84"><sup>(7)</sup></a>时,她确实有轻微的被解救的感觉。庞弗雷特先生似乎有些介意,最后他终于有机会行使主人的权力,宣布说现在该去新学院参加小法林登的派对了。他的朋友们有点失望地放他走了,可还没等哈莉雅特和她的同伴完全离开房间,他们就霸占了屋里的扶手椅,接着争论起来。
“很能干的家伙,叫马斯顿,”庞弗雷特先生尽量愉悦地说,“在牛津大学戏剧协会很有点名气,假期都会在德国过。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对戏剧那么热衷。我喜欢好的戏剧,但我不理解所有这些理论,什么风格处理和平面视角之类的。不过,我猜你懂吧。”
“一点也不懂,”哈莉雅特开心地说,“我敢说他们也不懂。反正,我知道我不喜欢那些所有演员一直在台阶上下翻滚的戏,或者是那种灯光打得特别有艺术气息,导致你什么都看不见的戏,或者那种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舞台中央那个奇形怪状的旋转物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的戏,如果它真的有用的话。它会让我出戏。与此相比,我宁愿去霍尔本皇家戏院找点通俗的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