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嗯,他拿了头等呢,反正……你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她甚至都没有费劲想过。她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刻意将温西和牛津联系起来。想来想去都是外交部的那一套。要是他知道她这样无心,肯定会很受伤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无情的、不知感恩的怪物。
看来他要和院长吃午餐了,万灵学院那两个人中的一个也要参加。事实上,这是一个小小的午餐会,她猜跟某些历史学课题有关,到时会讨论某个会议公报上的一篇论文,而温西则要“到万灵学院里转一转——一共也花不了十分钟”,并且谈谈十六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辩论手册的印刷和发放情况——要参考温西的专业知识——以及其他人的专业知识——还有其他大学的历史学家们的华而不实的非专业知识。
于是这群人解散了。院长抬了抬他的方帽,慢慢走开了,并且提醒温西和另一位历史学家,午餐会在一点十五分开始;彼得对哈莉雅特说了句什么,大概是“二十分钟以后过来”,然后和那两位学者消失在万灵学院里,而哈莉雅特和学监又走在一起了。
“哦!”学监说,“所以他就是那个人啊。”
“是的,”哈莉雅特无力地说,“就是他。”
“我亲爱的,他真是好迷人啊。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他要来牛津啊。”
“大学布道?”哈莉雅特笑了,“嗯,我自己绝对想不到这件事。不过是个好主意;绝对是个好主意。我们去吧。”
是的;学监说得没错;这里是伟大的英国国教会最抚慰人心最庄严的仪式。穿着披风和法衣的博士们列队庄严;副校长向布道者一鞠躬,执事在他们前面轻盈地走过;一大群穿着黑色长袍的学者和穿着端庄而喜庆的夏裙的教师妻子们;赞美诗和特殊的求告祷告;穿长袍和连帽衫的布道者肃穆的法衣和饰带;轻柔、纯净、学者般的声音陈述着安静的讲演,温柔地讨论着基督教哲学与原子物理学之间的关系。在这里,大学和英格兰教会客观而平静地彼此亲吻,就像波提切利《神秘的基督降生图》<a id="jzyy_1_122" href="#jz_1_122"><sup>(2)</sup></a>里的天使:裹在精美的袍子里,非常喜悦又很严肃,略有些矫揉造作,对他们相互刻意的礼貌都有所意识。在这里,不需争吵,他们可以讨论共同的问题,愉快地表示同意或愉快地同意分歧。对于图画角落里爬行的怪物和丑陋的魔鬼般的形体,天使们没有话要说。如果被问到,他们中的任意一方能够为什鲁斯伯里的问题提供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其他教派可能会更大胆:狡猾、有能力、经验丰富的罗马教会会提供一个答案;新心理学派里那些古怪、不和谐的教派会提供另一个丑陋、笨拙、犹豫的回答,但必须依靠充满激情的实验主义才能实现。想象弗洛伊德的追随者们与罗马教派的结合一定很有趣:他们肯定不会像英国国教会教堂和学校里的经典人文学科一样和谐共处。但这样的念头还是令人愉快的,哪怕只有一个小时,相信人类所有的困难都可以在这种超然而亲切的精神中迎刃而解。“大学是一个天堂”——没错,但——“之后我看见,甚至从天堂之门也能通向地狱之路”……
祷告完成了;志愿者们高声唱起歌来——是巴赫以前的赋格曲;行列重新形成,又分散开,按南北两列走了出去;观礼的人们站起来,不再紧密排队,却也自动形成了某种秩序,鱼贯而出。学监非常喜欢早期赋格曲,仍然安静地待在原位,哈莉雅特也迷迷糊糊地坐在她身旁,眼睛盯着圣坛屏上浅色的圣徒画像。最后她们一块儿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经过欧文博士门廊外的旋纹柱时,一阵温柔清爽的风扑面而来,学监紧紧抓住她将要飞起的方帽顶端,她们的长袍迎风鼓起,被吹成宽弧形,打着转。在大片大片的云朵之间,天空呈现浅浅的海水般透明的蓝色。
在凯特街的街角,一群穿长袍的人正生气勃勃地谈着天——他们中,有两个万灵学院的院士,还有一个端庄的身影,哈莉雅特认出他是贝利奥尔学院的院长。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艺术硕士长袍的人,正背对着她们和人交谈。哈莉雅特和学监经过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抬起了他的学位帽。
久久的,哈莉雅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彼得·温西。彼得,竟然是彼得,应该还在华沙的彼得,正心平气和地站在高街上,仿佛从一开头,他就生长在那里似的。彼得穿着长袍戴着方帽,和任何传统的艺术硕士一样,表现出刚刚虔诚地参加完大学布道的样子,现在正和万灵学院的两位院士以及贝利奥尔的院长温和地谈论着学术上的话题。
“我也不知道。我以为他还在华沙呢。我知道他这个学期应该会来看他的侄子,但我根本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来了。事实上,我本想问问他的——只是我觉得他应该还没有收到我的信——”
她感到这件事她越努力解释,就越说不清楚。最后,她把整件事向学监和盘托出。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我的信,并且已经知道了详情,如果他还不知道的话,我想要告诉他。我知道他是绝对可靠的。至于院长和高级活动室——我没想到他会像这样出现。”
“我想这是你做过的最聪明的决定了,”马丁小姐说,“我不会在学院里说太多。如果他来学院的话,带他来见我,让他彻底检查一下我们所有人。一个像他那样有教养的男人动根小指头,就能让整个高桌折服。幸好他是个历史学家——这样希利亚德小姐会和他站在一边的。”
“我从来没觉得他是个历史学家。”
“为什么不呢?”哈莉雅特在经过了头几秒的震惊之后,想道,“他是艺术硕士啊,是从贝利奥尔毕业的。如果他愿意的话,为什么不能和院长谈话呢?可是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为什么来呢?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
她发现自己正困惑地接受指示,把彼得勋爵介绍给学监认识。
“我昨天从伦敦打了电话,”温西说着,“但你不在。”之后是更多的解释——怎么从华沙飞来的啦,还有“我在基督教堂学院的侄子”,还有“院长善意的邀请”,以及给学院带条消息过去。接着,在一大堆礼貌性的没有实质内容的絮叨之后,她清晰地抓住了这么一句话。
“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如果你有空,而且在学院里的话,我能过去看看你吗?”
“是的,请过来吧,”哈莉雅特迟疑地说道,“我会很高兴的。”她打起精神,“我猜午餐你已经有安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