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乐章 洪水接到口令
“是的,大人,”那个饱受不幸的家伙答道。他深深地热爱主人,但有时觉得他固执地不肯关上车窗的习惯实在不可理喻。“真是够糟的天啊,大人。”
“是啊,是啊,我们得继续,继续。一颗快乐的心风雨无阻。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嘛,邦特,不过你是那种谜一样的人。我从没见你激动过,除了那次为了那个该死的啤酒瓶。”
“不,大人。那次严重伤了我的自尊啊,要是我可以这么说的话。那事真是蹊跷,大人。”
“纯属偶然,我想,尽管当时看起来挺可疑。我们到哪儿啦?哦,对了,利姆塞,当然;我们在这里要通过老岸水闸,跨越大利姆河了。我们一定快到啦。对啊,就在这里。天啊!好大的水啊!”
他把车开到桥上,钻出车站在大雨中,瞪着水闸。只见它五扇闸门全开,桥上的铁齿轮都打开到最大限度。奔涌的洪水黑乎乎的,看起来很可怕。它们涌过水闸,一路打转,冒着漩涡,裹挟着棕色的水草和折断的柳枝,这里那里泛起来自被淹的高地沼泽的碎木片儿。就在他观察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变化。一小股愤怒的水流涌进河流有力的主流,看起来好像潜流暗涌。一个人从桥边的门房走出来,站到水闸边,低头瞪着河水。温西跟他打招呼。
洁净的畜类和不洁净的畜类,飞鸟并地上一切的昆虫,都是一对一对地,有公有母,到挪亚那里进入方舟,正如神所吩咐挪亚的。
——《创世记》7:8,9
公众总是健忘的。过了几个星期,因为闪电车行的无名尸案、失踪凶手大搜捕案,威斯特恩德公寓惨案,孤独森林团体自杀案,山洞无名尸案,以及时尚公路旅馆午夜枪击案等等相继涌现,乡村教堂墓地奇案早已被人抛在脑后。只有布伦德尔警长和圣保罗沼地教堂的居民们还惦记着它。就连翡翠的发现和死者身份的确认都不再得到报界关注,索迪的再婚也只是藏在了谨慎少言的警察们、彼得·温西勋爵和维纳伯尔斯先生心里,他们都觉得没必要将这些事昭示天下。
傻儿匹克被加以询问,但没什么结果。他记不清日期,尽说些毫无逻辑的古怪暗示和预言,念念不忘晃荡的钟绳话题。姑妈证明他不在场,不过她的记忆力和观察力也谈不上有什么可信度。布伦德尔对于把傻儿匹克弄上法庭没什么兴趣。十有八九他会被宣布为不适合辩护,然后被关进疯人院。“你知道,老太婆啊,”布伦德尔先生对布伦德尔夫人说,“我可不认为傻儿会做这种事,可怜的家伙。”布伦德尔夫人表示同意。
至于索迪一家,处境则是非常不利的。要是他们中任何一个遭到指控,另一个肯定会被各种闲言碎语质疑清白,而要是他俩双双遭指控,那么他俩的证词结合起来,足以让陪审团满腹狐疑,就像当初的警察们一样。他俩也许会被宣判无罪,却得从此活在邻居们怀疑的眼光中,那也同样不尽人意。或者,当然,他俩也可能双双被送上绞架——“就你我之间说说,先生,”布伦德尔先生对郡警察局长说,“要是他俩遭此命运,我会从此心里不安的。”郡警察局长也有同感。“你知道,布伦德尔,”他说,“我们的困难在于,没有谋杀的确实证据。要是你能确定那家伙的死因就好了——”
“潮水上来了吧?”
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吉姆·索迪回到船上,威尔·索迪结了婚,回家继续过日子。过了一阵,鹦鹉忘掉了新学会的那些话——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偶尔又冒出几句。教区长继续主持婚礼、礼拜式和洗礼,泰勒·保罗给一两个人鸣了丧钟,并在钟乐中作为转调钟庄严高鸣。威尔河喜逢新生,因为一个潮湿夏季和秋季的雨水大大上涨,一英寸一英寸、一英尺一英尺地,将它的河床冲击加深了九英尺,以至于每到高潮,带咸味儿的河水一直涨到大利姆河那里,老岸水闸开到最大,以便将高地沼泽的水排出去。
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那年夏天,整个八月和九月,河水都排不出去,玉米抽穗,湿透的干草闷坏了,发出恶臭,圣保罗沼地教堂的教区长主持丰收节时,不得不改掉了心爱的感恩布道,因为祭坛上几乎都没有足够的饱满麦穗可摆,窗子前、炉子上,也没有健康的麦捆可挂了。事实上,丰收来得如此之迟,天气又是那样潮湿阴冷,以至于夜间祷告时都不得不点着炉子,等到要把大地仁慈的产物送到当地医院时,人们发现一个无意中摆在炉火前的巨大南瓜已被烤得半熟。
温西决定再也不回圣保罗沼地教堂了。对那里的记忆让他不安。他觉得,教区里有一两个人肯定再也不想见到他。不过当希拉里·肃尔普写信来,请他圣诞节假期来看她时,他觉得无法推辞。他对她有着特殊义务。爱德华·肃尔普先生,作为她父亲遗嘱中规定的委托人,以及她的天然监护人,拥有一些法律无法辩驳的权力。另一方面,温西,作为韦伯拉希姆资产这笔远远更大的遗产的唯一委托人,比之又有着更大的权力。他要是愿意,可以弄得肃尔普先生很难受。希拉里手里有父亲给她的教育担保书,爱德华叔叔万一还想以资金不足的理由提出反对,手里攥着钱袋的温西足可以拒绝拿出钱来,直到保证担保书上的内容都悉数履行。要是爱德华叔叔选择固执己见,那就大有可能展开一场法律大战;不过温西不相信爱德华叔叔会那么固执。温西有能力让希拉里从爱德华叔叔不得不面对的义务转变成对他有利的资产,而大有可能的是,他会忘掉原则,接受好处。他已经表现出了顺水推舟的意愿了,同意带希拉里到红宅子去过圣诞节,而不是跟他在伦敦过。事实上,红宅子依旧无人居住并不是肃尔普先生的错;他已尽力招租了。但是想要租赁一套失修的、坐落在狂风呼啸的荒地上,破旧、被抵押的豪宅的人实在不多。希拉里自有打算,而温西,尽管真心希望整件事可以在伦敦解决,还是依然钦佩这女孩坚守家产的决心。说到这里,再次地,温西条件有利。他要是愿意,并且付清抵押的话,是有能力将宅子维护正常的,那毫无疑问会让肃尔普先生很满意,他自己根据委托协议,是无法出售这套房子的。最后一个决定因素,是温西如果不在沼地教堂过圣诞节的话,就没有充分借口不去他哥哥在丹弗府的家过节了,而世界上所有事情当中,在丹弗府过圣诞节是他最不喜欢的。
这样一来,他在丹弗府住了一两天,像通常那样蜻蜓点水般叨扰了一下嫂子和她的客人们,便在圣诞节前夜穿过乡村,赶往圣保罗沼地教堂。
“看起来啊,”温西说,“这些地方保留着一种特殊品种的讨厌天气。”他用手捣捣车顶篷,抖落一大团水。“上回是下雪,现在是下大雨。这里面有天意啊,邦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