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辨风尘
许仲容笑道:“你也知道叫石公老人家,你看他都这把年纪了,会翻墙上房顶么?”沈周道:“依情理来看,自然是不能的。”
包拯也看出范仲淹为难,想了想,道:“经过我们调查,发现曹府上下只有曹教授和曹丰员外两个人知道相士王青、也就是刘德妙一事,如果曹教授肯主动向官府告发,事情尚有转机。”
石中立这次倒没有着恼,转头去看老朋友,三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范仲淹道:“你们不是说曹恩师已经答应了那相士绝不泄露关于她的秘密么?如果换作你,你会说出来么?”包拯道:“不会。但如果曹教授不肯主动告发的话,明日一旦我们将王青就是刘德妙一事上报官府,曹教授的处境就堪忧了。范先生,实在是抱歉,我们也想帮曹教授,可我们必须将真实情况上报。”
张建侯道:“呀,姑父相信他的话?”包拯道:“嗯。石学士讲述他在假山遇到崔良中的情景,细节绘声绘色,十分逼真,像那个撒尿方便什么的,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
石中立走出几步,又回头嘻嘻笑道:“小沈,老夫回京后就会向你父亲提亲,你有空的话,也该去拜访一下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许公。老夫等着喝你和许家小娘子的喜酒呢。”
走出一大截,张建侯犹自回望不已,担心地道:“这石学士嫌疑重大,他知道我们现在就要去找证据,一会儿会不会逃跑了?”包拯道:“他是翰林学士,家眷都在汴京,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我觉得他很可能说的是实话。”
众人惊异无比,沈周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应道:“是。”
沈周见石中立当真生了气,本来还想从中圆缓几句,但见包拯决然掉头而起,微一迟疑,还是转身去追同伴。
沈周问道:“竹先生有事么?”竹渊夫道:“嗯,我有话对你们三位说。请随我来。”
包拯等人听说相士王青原来名叫刘德妙,一度是出入皇宫的热门人物,很是惊异,但由此愈发可以肯定刘德妙就是帷帽妇人。她既然出入过皇宫多次,与内宫来往密切,又跟大宦官周怀政等诸多要人交好,得到那传说中的麻痹奇药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三位公子,等一等!”闻声回头,却是那文士竹渊夫追了上来。
包拯忙问道:“石学士可有听说刘德妙跟崔良中有过恩怨?”石中立道:“这个……应该是没有吧。刘德妙在京师何等炙手可热,哪会将崔良中这样的商人放在眼里?她后来被有司逮捕,也是受了丁谓牵连,编管均州只是去年之事,应该没有跟崔良中结怨的机会。”
沈周听了深为折服,叹道:“要是我父亲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也会击节赞赏的。”
范仲淹等石中立走远,这才掩了门,郑重其事地问道:“事情牵涉到曹家,对么?”包拯道:“是的。曹教授聘请的相士王青,原来就是石学士口中的刘德妙。且不论刘德妙现下卷入的案子,单是其逃犯的身份,曹家就已犯了包庇重罪。”
石中立登时像一个孩子般撅起了嘴,赌气道:“好啊,那你们就回去包府,将老夫扔掉的衣服从粪坑捞起来验证。”包拯道:“正要如此。几位先生,晚生告辞了。”
范仲淹长叹一声,一时沉吟不语,显是心中矛盾:既想为恩师求情,请包拯几人不要张扬,却又有违他一贯的原则,更难以开口要求自己的学生徇私枉法。
包拯插话道:“可是断案最终要凭证据,只要验证这片衣襟就是从石学士的衣服上撕扯下来的,石学士难逃嫌疑。”
沈周忙道:“私下收留犯人虽然有罪,却分知与不知两种情况,如果曹教授并不知道刘德妙其实是逃犯,算不上重罪。”张建侯道:“如果曹教授不知道刘德妙真实身份,就不会如此神秘了,还说什么泄露秘密,就要五雷轰顶之类。”
包拯心道:“宫廷奇毒何等难得,刘德妙不惜用来对付崔良中,必是有天大的仇恨,所以务必要置其于死地。既是石学士都没有听过,想来是不为人知的私人恩怨,只能慢慢寻访了。”
包拯道:“我认为石学士说的是真话,只是我个人的直觉。就像你认为石学士不可能翻墙上房一样,同样掺杂了个人的情感在里面。然而人都有私心,判断有对有错,如果最终证实这片衣襟是从石学士衣服上扯下来的,那只能证明你我二人的直觉都错了。法令是天下之程式、万事之仪表,是国家治乱安危之所系,岂能让情大于法?只有证据才是无私公正的,最有说服力。”
但就算知道刘德妙真与崔良中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其中仍然有许多难解的疑点——刘德妙以相士身份取信于曹诚,很可能是她需要用钱,需要曹家的财力支持,但她自己完全有机会接近崔良中,为何反倒要利用一个刻书匠人呢?如果是因为崔良中深知她的来历和真实身份,她不便出面,又无意中知道了高继安在替崔良中伪造交引,认定有利用价值,反过来要挟高氏为她办事,但揭露假交引这件事,抑或是要挟崔良中本人,岂不是对她有利得多?相比于刘德妙,崔良中财大势大,就算两人各有把柄,崔氏仍然处于绝对优势,高继安为什么肯听刘德妙摆布、反过来对付崔良中呢?高继安长在南京,刘德妙长在东京,一个是普通老百姓,职业是刻书匠,一个是北汉皇族后人,职业是相士,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沈周很是疑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适才还一再暗示石学士跟案情有关?要知道,他很可能是下科科考的知贡举<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呢。”
石中立性子疏淡,明日又要离开南京,动身回去汴京,对崔良中、刘德妙这类事实在不怎么关心,当即道:“你们自己慢慢猜吧,老夫得先回去睡了,明早还要赶船呢。”范仲淹道:“石学士先行一步,我还有话要对包拯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