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把车开到圣迭戈,还掉了租来的汽车,在车站对面的一家小馆子里吃了早饭。七点十五分,我坐上一列挂有两节车厢的内燃机车,一路马不停蹄地直接赶往洛杉矶,刚好在早上十点整到站。
随后,我又觉得这个念头很傻。他应该是直到傍晚才过来上班的,他不可能知道所有客人的长相。停车场坡道边的那条小径本来就是给人走的。现在将近凌晨四点了。不出一个小时,天就要放亮了。没有哪个酒店小偷会在这么晚的时候上门。
我乘出租车回到家,刮了胡子,冲了个澡,又吃了一顿早餐,还一边浏览了早间报纸。大约十一点钟,我给办公室打电话找克莱德·安姆尼先生,那位律师。
我又走了三步,猛然僵住。那个守夜人正直愣愣地盯着我。他坐在一辆帕卡德<a href="#m001"><sup>[1]</sup></a>大轿车的后座里。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戴着眼镜,从镜片上反射回来的光线相当刺眼。他舒服地倚靠在车子的角落里。我站在原地等他行动。他一动不动。他的脑袋枕在汽车靠垫上。他的嘴张开着。我必须知道他为什么不动弹。他可能只是在装睡,待我走出视线以外才会行动。等到那时候,他就会冲过去打电话,通知酒店办公室。
他亲自接了电话。弗米利耶小姐可能还没起床。
我用酒店里的钢笔写道:“亲爱的贝蒂:非常抱歉,我还不能死呢。明天再跟你解释。拉里。”
“等一下!”她尖叫起来。我回头看看她。“没用的,”她说,“没有人能做到。”
我将纸条装进信封里封好,在信封上写下贝蒂·梅菲尔德小姐的名字,然后把信丢在地上,扮成像是从门底下塞进来的样子。
“守夜人成了废物,连眼睛都不管用了。像小猫咪一样无害。”我从椅子里挣起身来,开始穿过客厅走向那扇法式落地窗。
我打开门,走出去,关好门,回到消防楼梯上,然后大喊一声:“见鬼去吧!”再摁铃叫电梯。电梯没来。我又摁一次,而且摁住不放。电梯终于上来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墨西哥小伙子打开电梯门,冲着我打了个哈欠,然后朝我抱歉地咧嘴一笑。我也咧咧嘴,回以微笑,但什么都没说。
我继续往下走,走到几乎跟办公室天花板平行的高度。这时,我弯下腰,可以看见几级浅浅的台阶朝上通往地下室电梯间。那里有一扇门,门上标着“通往电梯”。门上镶有玻璃嵌板,我能看见里面透出的灯光,但其他东西就看不到了。
“我是马洛。我在家里。现在我能过来一趟吗?”
她转身快速走开。我开始沿坡道下去。它就像所有地下车库的坡道一样绕了个弯,接着,我可以看见一个充当办公室的小玻璃间,里面悬挂着一盏吊灯。再往下走几步,我便能瞧见里面空无一人。我竖起耳朵,想听听有没有人正在弄车的响动,洗车平台上的冲水声,脚步声,口哨声,任何一丁点儿能透露出守夜人在哪里、在干吗的动静。在地下车库里,你确实连一丝异常微弱的动静都能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你找到她了?”
她将房门中的弹簧锁拧好。“有什么麻烦吗?”
面对电梯的柜台前空无一人。那个墨西哥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我还没走出六步远,他就又睡着了。每个人都昏昏欲睡,只有马洛除外。他夜以继日地干活,甚至连费用都不收。
我重新关好车门,走到那扇镶玻璃嵌板的门前。我穿过去,踏入一个空荡荡的小电梯间,脚下是坚硬的混凝土地板,面前是两扇空白无物的电梯门,在它们旁边,在更近处一堵厚重的房门外,就是消防楼梯。我推开门,开始爬楼。我爬得很慢。十二层楼加一层地下室,可是有不少级台阶呢。每经过一道防火门,我就记一次数,因为门上没有标楼层号码。它们又厚重又坚固,而且和台阶一样都是混凝土的灰色。等我拉开通往十二楼走廊的那道门,我已经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了。我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悄悄来到1224号房间的门前,试了一下门把手。它上着锁,但几乎立即就打开了,仿佛她一直在门后等着我。我进了门,走过她身边,重重地瘫倒在一张椅子里,等待呼吸平稳下来。这是一个宽敞通风的房间,带有法式落地窗,窗外便是阳台。那张双人床似乎有人睡过,或者也可能是故意弄成那样的。椅子上七零八落地挂着几件衣服,梳妆台上摆放着盥洗用品,另外还有行李。这个房间一天大概要二十块钱,单人住宿。
我驱车开回朗齐奥·戴斯坎萨多,在那儿也没瞧见有人醒着。我眼巴巴地瞅着床铺,却还继续收拾行李——把贝蒂的枪压在最下层——拿十二块钱放进一只信封,出去时将信封连同我的房间钥匙一起塞进了办公室的门缝下面。
我径直朝那辆帕卡德轿车走去,透过车窗往里看他。车门关得死死的,所有的车窗都合上了。男人没有动弹。我伸手去抓车门把手,试着静悄悄地打开车门。他仍然一动不动。他看上去是一个肤色很浅的男人。他好像还在熟睡当中,甚至在我打开车门之前,我就能听见他的鼾声。随后,它扑面而来——一股如蜂蜜般甜美的上好大麻的浓重臭味。这家伙早就不省人事了,他正在宁静谷中神游,在那里,时间放缓,陷入停滞,整个世界是一片色彩和乐声。从现在开始的几个小时里,即使警察不过来抓捕他,把他雪藏起来,他也什么事都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