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点了一支纸烟,走到窗户前面。过了一会儿,梅尔从卧室里出来,站在门前看着我。她的眼圈发黑,一张小脸虽然镇静但面色苍白。除了嘴唇上涂了一点儿口红外,她没有化妆。
“我一点儿钱也没有。”她说。
“她不会这么悲惨。”我说。但是摩斯的一张典型犹太人脸上只是现出一副笑容,没有说什么就走出屋子。“再说,你怎么知道那些人都是老处女?”我在他背后说,但这时他已经把门关上,我的辩白纯粹是白费力气。
“你有默多克太太叫你送去的五百块钱,在我口袋里。”
“这要看什么是你所理解的正常了。她的神经将永远处于紧张状态,而生物感情却非常低。她老是呼吸着稀薄空气,嗅着皑皑白雪的味道。她会做一名贞洁的修女。对她来说,狭隘闭塞、感情程式化、贞洁严肃的宗教梦境会是很好的解脱。如果照现在这样下去,她多半会成为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处女,坐在一家公共图书馆办公桌后面往借出的书籍后面盖日期图章。”
“别胡说了。我已经跟你父亲和母亲通了电话。他们听说你要回去,高兴得要命。过去八年,他们只见过你两回,还以为把你给丢了呢。”
她又看了看照片,就把它放在一边。“默多克太太一直对我那么好。”她说。
“我真是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了。”她说,“真是对不起。”
“她用你来做她的替罪羊。”我说,我的声音听着有些紧张,好像舞台经理正在批评一台非常糟糕的戏剧排练。“她是个又精明、又强横的女人,而且很有耐心。她知道自己的复杂心理,她甚至会消费一元钱只为了保住一元钱。她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像她这样的人也少有。我想把这张照片拿给她,像是捕杀大象的特大号猎枪似的把照片送给她,但是我那有规矩的教养不允许我这样做。”
我嗯了一声,就又打量起她来了。她的样子挺漂亮,穿着一条宽松的锈色裤子,巴塔牌皮鞋,一件棕白相间的印花外罩,脖子上围着橘黄纱巾。她没有戴眼镜。一双颜色极淡的大眼睛仍然带着些痴呆的神色。但对她说来,这也就是很正常的了。她的头发仍然紧紧向后梳拢着,但这是她的习惯,我无法叫她改变发式。
“她待我真是太好了。”她说。
卡尔·摩斯医生刚刚走出我的屋子,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地骂我耽误了他给人上课讲抑郁症。他身上那股甜丝丝的法蒂玛香水味污染了我屋子里的空气。我思索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话。我当时问他的是,梅尔需要过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真叫胡扯。”我说。我走到厨房里,在出发之前,我对着酒瓶喝了几口酒。我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起来。我直想顺着墙往高处爬,在天花板上咬个窟窿钻出去。
下午三点钟,我的住房门里边地毯上并排摆着五件行李。一件是我的黄色皮箱,因为不断放在后车厢里磨来蹭去,箱面和箱底都已划了不少道子。两件是乘飞机用的漂亮手提箱,上面都有L.M.两个姓名缩写字母。另一件老旧的仿海象皮的大箱子姓名缩写是M.D.。此外还有一件只花一元四毛九分钱在任何一家杂货店都能买到的盛盥洗用具小包。
“好了。”她说,“这件事就叫它过去吧。”看得出来,我的话等于白说,三句里头她没准儿只听见一句,而且听见的这句她也不相信。“你千万别让默多克太太看到照片。”她说,“她一定受不了。”
她走回卧室,在脸上抹了点儿红色。再次走出来以后,她看了看地上的行李,轻声说:“莱斯利把他的两只手提箱借给我了。”
我站起身,从她手里把照片拿过来,撕成碎片,顺手扔在字纸篓里。
“你不妨在面颊上涂点儿胭脂。”我说,“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像在海上打了一夜鱼的雪姑娘。”
“我这么做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对她说。我没有告诉她我还有另外一张和照片的底版。“也许有一天夜里——三个月以后——三年以后,你会半夜醒过来,认识到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也许那个时候你就想再看看这张照片了。但是当然了,也许我对这件事的分析是错的。也许你发现自己并未真正杀人,会感觉非常失望。这也很好,怎么想都好。现在咱们就下楼去,坐我的车,到威奇塔去看你的父母。我认为你不会再回到默多克太太家了。但是我这样猜测也许又错了。这件事咱们就不多说了。不再议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