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从南安普顿飞往福因斯 第六章
玛格丽特不知道父亲是否真的会担心伊丽莎白的安全的问题。母亲担心这点毫无疑问;但父亲这么生气大半是因为有人忤逆了他。盛怒之下的他可能还残存几丝温柔。他并不是一直都这么粗暴。玛格丽特还记得起他几个慈爱的时刻,他甚至还曾是个风趣的人。那都是旧时光了。想到这里玛格丽特很难过。
玛格丽特暗自感叹,伊丽莎白可真聪明啊。她抓到了父亲的弱点。他既不能强拉她上飞机,又因为当局正要把他当法西斯主义分子抓起来没法留在伦敦处理此事。
伊丽莎白说:“母亲,我知道这危险,但是我剩下的生命都指望这场战争了。我可不想活在一个满是由犹太银行家和共产主义工会掌控的世界里。”
最重要的是,就在他的政治憧憬化为泡影的时刻,他的孩子们也跟着反叛。珀西把自己装作是犹太人,玛格丽特企图离家出走,而现在连伊丽莎白——他仅剩的跟随者——也挑衅他。
母亲说道:“亲爱的,你自己不觉得吗,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玛格丽特原以为,只要能看到他那副盔甲被撕开一丝丝裂缝,自己就会感恩戴德得不得了。可现实是她心里并不好受。她早就习惯了他一成不变的专制,现在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会崩溃,她就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像一个被长期压制即将迎来革命的国家一样,突然不安了起来。
父亲一下子被惊得无话可说。
她试着吃点什么,但根本咽不下。母亲在盘中来回滚了一会儿小番茄,然后放下叉子问道:“柏林有你喜欢的男孩吗,伊丽莎白?”
珀西说:“但愿他们不要发现我们费宾外婆的事。”
可是小小的道德彷徨向来不会让他头疼很久。服务员一走开他就说:“我坚决禁止你这么做。”他语气带着总结性,好像这么一说讨论就结束了一样。
伊丽莎白正为着父亲的攻击全副武装,但珀西那残忍的幽默感溜进了她的心防。“闭嘴,你这孩子可真讨厌!”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玛格丽特看得出父亲的仓皇失措。他可以轻易地嘲讽玛格丽特留下对抗法西斯的想法,但是嘲笑伊丽莎白可没那么容易,因为她是站在他那边的。
服务员又一次把一筷子没动的菜盘子收走。下一道菜是油炸羊排配时蔬。服务员倒上红酒,母亲呷了一小口。这是她罕有的不安迹象。
伊丽莎白说:“我要去德国。”
“没有。”伊丽莎白说。玛格丽特相信她的话,但不得不承认,母亲的问题很有见地。玛格丽特知道,德国吸引伊丽莎白的肯定不单单是它的意识形态。伊丽莎白潜意识里肯定还想了点那边那些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德国军官。他们穿着整洁威武军装,还有油光锃亮的军靴。伊丽莎白在伦敦社交圈里不过是个长相平平来自古怪家族的普通女孩而已,可到了柏林她就大不一样了。英国贵族,法西斯主义先锋的女儿,一名欣赏德国纳粹的外国人。战争伊始,背叛自己祖国的她肯定会声名大噪:她会变成大人物的。她会爱上一位年轻士兵,或者一名有为的党内官员。他们会结婚,然后生一群会讲德语的金发宝宝。
玛格丽特听见父亲说自己弱智,怒火噌地起来了。但她管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有说一个字。她要瞧姐姐怎么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母亲说:“你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亲爱的。你父亲和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
但父亲还没认输。他现在意识到她是认真的了。他放下勺子,毫不留情地苛问道:“你以为你留下来能干什么大事儿?也打算跟你那白痴妹妹一样去参军不成?”
服务员收走动都没动的汤,他们在一旁一言不发。玛格丽特心想:她做到了,她竟然真的有那个胆子摊牌。她能得逞吗?
父亲开动了。他用刀叉残暴地攻击着那些肉,怒气冲冲地咀嚼着。玛格丽特打量着他那张生气的脸,竟在那张愤怒的面具下看到了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能让他动摇可是稀罕事,他的狂妄自大通常可以粉碎所有危机。她揣摩着他的表情,开始意识到,他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这场战争终结了他所有的希望:他本指望着英国人民能在他的领导下拥护法西斯主义,而他们却对法西斯宣战,还把他给流放了。
“闭嘴,珀西。”玛格丽特戳他的肋骨。
其实他们30年代的时候就厌弃他了,只不过他一直都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会在危难之际求他出马。她猜这就是他为人如此恶劣的原因:他活在谎言里。他那股改革的热诚已经恶化为偏执的狂热,信心退化成了狂哮,他没做成英国的独裁者,就退而当起了自己孩子的暴君。但他已经不能继续忽视真相了。他要离开自己的国家了,而且——玛格丽特现在才意识到——他的祖国可能永远都不会允许他再回来。
珀西像模像样地学起了父亲说话的样子。“这就是准许女孩子议政的下场,”他自以为是地说,“这都得怪玛莉·斯托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