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扰动
我没有马上使用手机,而是抬起手,抚摸着额角。那是先前撞在缝纫机上的地方,还痛着呢,应该磕出了血。
维族妇人或许觉得她说了这些,我们该打退堂鼓,没想到我听完就问具体是前头哪间屋子。她拿眼睛翻翻我,说门口有画的那家就是,然后便手脚麻利地关了门。
然后我开始笑。
娘不见的时候,就有人说是和野男人跑了,扔下女儿不要了。后来女儿不见的时候,有人说是娘舍不得女儿,回来把女儿接走了。这自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测,但毕竟娘和女儿失踪的时候,都没其它村人见过,日久天长,不免就有别种涉及鬼神的传言出来。原本还有揣着私心的撺掇说屋子空着不是个事儿,渐渐就没人提这茬了,屋子破败积灰。女儿失踪好久以后,还有人从偶尔被风吹开的门里瞅见过孩童身影,雨夜和大风天,也有邻居听见些奇怪动静。就有人说,女孩儿其实没走,还一个人住在那屋子里呢。去年村里出钱,在那屋后的山坡上修了个麻扎,算是几人的衣冠冢,之后像是安份些了,但今天又传出这种声音。
笑歇了,而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女人的叹息。
画的内容毫不稀奇,正中是个蓝色花瓶,茂盛的植物从瓶口伸展出来,花瓶顶上是渐变的蓝色,像是代表天空,底下是藤蔓状的装饰性曲线。左右两个下角并不完全对称,但看上去比较类似——我猜是这样,因为右下角被树叶挡住一小块。
左侧,左前方,刚才我走过的通道。
不过又走了几步,那画就出现了。并不是我原先想的贴在门上的画,而是壁画。这实在是罕见,至少在这个村子里,只此一家。在这户人家门和窗之间的墙面上,有一方规整的凹陷,是房子的模样,有梯型的房顶和下方正方型的主体,画就在正方型里,曾经色彩斑斓,现在已经褪色,在太阳的照射下,远看过去白花花一片,走到近前,才依稀分辨出画的是什么。
然后,黑暗向我扑过来,面前的这方光亮迅速缩小,转眼我就被吞没在黑色中。我扭头,刚好能捕捉到地窖口的最后一丝阳光,然后,一切陷入绝对的黑暗中。
哒,哒,哒,哒。
“血,是血?”范思聪叫起来。
整个地窖,都像被这声音带动了,隐约发出空空的共鸣声。
我伸手把树叶揭下。被遮住的画面上有一丁点儿褐色,而树叶上……
然后,那笑声又来了。
一眼望去,几间屋子门前都没有画,回想着刚才那妇人的话,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
地窖口被堵上了。
我注意留心门前有画的屋子,往前走了二三十步,见到有挂对联的,有砖雕缕花门饰的,却并未有什么画的屋子,连贴年画的都无。拐过弯后,前面疏荒起来,就只两三间屋子,再往后,路旁除了树和山石,就是麻扎。远远的斜坡上错落着几处圆顶小土包,更远处的半山腰上,则有一处用土砖围起来的庭院式的大麻扎,圆顶是天蓝色的。从前只在这样规模的才能叫麻扎,是专为贤者造的,现在则成了泛称。我想那一家四口的麻扎一定在那几顶小土包中,却不知是哪一顶。
我立在原地,睁目如瞎。
我们两个说了一大段维语,其它几个都听不懂,要我转述,我却没这个心情,带着他们往前走去。
那是一片单独的粘在墙上的树叶,它如此不自然地出现在画上,突兀而生硬。那么干的土墙,怎会有树叶贴在上面不掉下来呢?
来自我背后。
我没回答,我在看那片叶子。
我猛地转身。
“是这里吗?”范思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