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撂下电话,李志勇开车去润唐高科技孵化园区,等进了D座,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看见郑贵正在用食指哐哐地戳着手机屏幕,好像在玩儿什么游戏,只是脸色比破了产还难看。
邢启贤连连点头:“说得对,说得对!”
“成,你有什么消息随时跟我沟通!”
“好,下面我们来做一个小测试。”郭小芬说,“我看见大家的面前都有笔记本电脑,那么请大家打开电脑,我提一个问题:‘当发现记者在采访之后写出的报道中,存在与事实不符的情况时,应该怎么办’?大家写一下各自的答案,自由发挥即可,然后可以用微信或QQ传给我。”说着她把自己的微信号和QQ号都告诉了与会者,然后登录了微信网页平台和QQ——
李志勇望着郑贵,很久很久,长叹了一口气说:“郑总,这个事儿确实是我对不住你,我辞职就是……谢谢你这么久的关照。”
邢启贤突然大吼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是不是你带着呼延云到荷风大酒店E座去了?”郑贵肥胖的眼袋和双颊好像暴怒的沙皮狗一样颤抖着,大吼道,“老窦报告了邢启贤和崔文涛,他俩马上就找老廖了解情况,你也知道老廖是个纸糊的盾牌,看上去跟美国队长手里边拿着那个似的,其实一戳就破,他把你和呼延云抖搂了出来,邢启贤和崔文涛又把我给传了去,劈头盖脸一顿骂。多亏我反应快、嘴巴硬,咬死了呼延云是咱们公司来的新员工,这才扛了过去。万一被邢启贤他们发现了真相,肯定以为我是吃里扒外,跟警察串通一气调查基金会,别的不说,万一他们当场解除公司跟基金会的关系,没了基金会这棵大树,我寒冬腊月能被活活晒死你信不信?!”
翟庆气得脸孔都扭曲了,可是他不敢顶撞邢启贤,磨了几下牙齿,把头低了下去。
李志勇一头雾水:“郑总你说的啥啊?”
李志勇望着郑贵,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低声道:“郑哥,难道您就真的甘心一辈子绑在基金会这棵树上?咱们不靠他们,重打鼓另开张,跟别的公关公司似的,扎扎实实埋头苦干,我就不信没客户、没生意……”
“当然,比拒绝媒体采访更加愚蠢的,是公开和媒体、公众进行对抗。”她陡然提高了声调,“我举个例子,刚才我来讲课,走到楼下时,发现翟主任在出手教训一位中年男子,一耳光打得他吐了血,牙齿都掉了两颗。我不知道这位中年男子的身份与职业,我只是假设他是一位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那么翟主任的应对方式肯定是最差劲的一种。”
说到这里,郑贵的喉结使劲吞咽了几下。
果不其然,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了她,翟庆有点儿发呆,像后脑勺挨了一闷棍似的,他旁边那红裙子捏着一粒瓜子,不敢嗑了。
郑贵喝了几口茶,接着说:“我呢,能挂上基金会,凭的是当年在大学当老师的时候给陶灼夭上过课,有这么一层师生关系,说亲不亲的,所以这些年我是小心翼翼伺候着陶家,不招灾不惹事,谁我都得赔着笑脸,这才能在人家散席后捡点残羹冷炙的填饱肚子……老弟,我不容易啊!我不想站队,可是在邢启贤那帮人眼里,我就是陶家的人,就是陶灼夭的左膀右臂,就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现在扫鼠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的是邢启贤的哥哥,杀他的是我手下的员工,趁着这股劲儿,邢启贤不说把陶秉父女俩彻底踢出基金会吧,肯定要重新分盘子切蛋糕,你看过香港黑帮片吧,两个帮派打起来了,总有叫停的那一天,怎么叫停?那得拎个最丧的小弟出来背锅,保不齐我就是那个牺牲品,这种情况下,我哪儿还敢让人拿住一点儿把柄啊!我刚才冲你发脾气,是我不对,可你带呼延云去查案子,总应该给我打一声招呼吧。我说你两句,你不爱听了,拍屁股走了,可你也得知道,这公司的员工都是这关系那关系来的,只有你是我的关系进来的,你要一走,我今后要是有苦水可跟谁倒啊?”
“郭记者,不好意思,麻烦你继续讲下去吧。”邢启贤扶了扶金丝眼镜,恢复了儒雅的姿态和口吻,“能不能请你讲一讲,假如对记者的采访不方便拒绝时,应该怎样接受采访才是正确的呢?”
“李志勇,自从你来公司,我老郑待你不薄吧?”郑贵瞪起有点儿肿的金鱼眼,“你为啥背地里摆我一道?”
郭小芬才知道这个看似石塑一样坐在那里的人,其实自己讲的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看来李志勇提醒要小心此人,还真不是吓唬自己。
“郑总,您找我?”李志勇问。
“接受记者采访之前,要问自己四个方面的问题。”郭小芬提了提精神,慢慢地讲,“首先,我知道什么、知道多少,避免在掌握内部信息比媒体还要少的前提下接受采访;其次,出现的问题是个别的还是全局的,如果是个别的,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是全局的,应该尽快申报上级领导;再次,是否做好与媒体进行良性沟通的准备,如果做好了就接受采访,否则宁可拖一拖,也不能做出什么当众失态的事儿来;最后,对来访媒体是否有足够的了解,媒体性质不同,采访的方式和角度可能完全不同,受众的态度也会不一样,你给纸媒一篇新闻稿是尊重,你当着电视记者念新闻稿,肯定会触怒观众。”
“中国有句古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的就是危机具备某种‘涟漪反应’。一块石头砸在水面上,不是溅起几个水花就完事的,一定会像涟漪那样一圈一圈逐步扩大。这是因为危机的出现也许偶然,但绝不孤立,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也正因此,危机一旦发生,其影响不会止步于危机本身,而是会促使其他更多危机的生成。这种情况下,公众的目光会紧紧地盯着危机的源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人类好奇心的必然。此时此刻,‘息事宁人’都来不及呢,绝不可以做出任何让事态扩大或恶化的行为。”郭小芬望着翟庆,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近年来,我们经常看到一些类似的事件发生,记者去采访某些企业事业单位,然后遭到辱骂甚至殴打,全过程被拍摄下来传到网上,引起更加严重的舆论风波,最终的结果几乎百分之百是以肇事一方道歉、赔偿,相关责任人被法办而告终。”
“走,走,到我那屋去!”说着,郑贵连扯带拽地把他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将他摁在根雕茶桌边的木墩上,一边煮水泡茶,一边埋怨道:“你都多少年不做刑警了,怎么脾气还这么大。我当哥的说你两句,你就撂挑子了,像什么样子?看我干吗?喝茶,喝茶!”见李志勇没有抬屁股就走的意思,才掰着手指头给他盘算:“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基金会,表面看上去跟一家子似的,其实呢,恨不得有多少人分多少派!小的不说,就说大的,邢启贤、崔文涛和老窦是一伙儿,陶秉、陶灼夭和老翟是一伙儿,邢启贤他们想把陶秉他们搞掉,掌握基金会的实权,老廖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张春阳和邢启圣这俩,一个给陶灼夭当面首,一个给陶灼夭当私人医生,没什么大的企图,就想傍着陶灼夭多捞些好处,万一陶灼夭倒了,他俩就算没了摇钱树……可他俩的情况又不一样,邢启圣好歹也是邢启贤的弟弟,邢启贤上来了,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饿死,他照做他那护育院院长;张春阳就不一样了,说句难听的,插座都没了,插头还有个屁用!所以前一阵子陶灼夭准备跟姜磊结婚,把张春阳愁得什么似的。”
翟庆咧开嘴笑了,黄板牙中间的舌头火苗子一样跳跃着:“郭记者,你不知道,那个人不是记者,而且我们也不怕——”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来到自己的工位,收拾了东西,就往人力的屋子走去,在门口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扭头一看,竟是郑贵。
“闭嘴——你这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