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杜建平的脑袋“嗡”的一声,把盒饭往桌子上一扔,跳起来就往楼下跑,几个年轻的刑警跟在后面,差点儿撵不上他。
杨桦的好友上楼后,发现两道门都没有上锁,便径直走进了屋子。黑黢黢的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开灯,她闻到一股腥臭味儿扑面而来,脑海中还浮现出了一个“买的肉怎么不放进冰箱”的怪念头,然后摸着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灯。老式板楼的狭小客厅只够放一台冰箱和一张餐桌,她叫着杨桦的名字走进主卧,主卧也没有开灯,约略能分辨出床上赤身裸体躺着一个女人。这位好友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是不是杨桦和孙所长刚办完事还没穿衣服,直到她要退出主卧的时候,才察觉到那股浓重的腥臭味儿恰恰来自躺在床上的女人,顿时吓得浑身瘫软,甚至都没敢上前仔细看一看杨桦到底是死是活,就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跌跌撞撞地跑到楼外面,打电话报警。
现场勘查及法医检验结果如下:案发地点位于春柳街道第四社区三号楼四门三〇二房间。死者系户主房志峰,死亡现场位于客厅电视柜前方,尸体头北脚南,呈俯卧状,身上的衣服有几处撕裂,在一枚扯掉的纽扣上提取到清晰的指纹,还在地板上提取到与房志峰的鞋印交错、混杂的球鞋鞋印。客厅的沙发、餐桌和椅子或者被挪动,或者被掀倒,大量的餐具和玻璃器皿被打碎,显示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死者颅骨多处弧形阶梯塌陷骨折和圆形塌陷碎裂,显然是钝器砸击的结果,比对创口之后,与西郊连环凶杀案前面几起案件所用凶器疑似同一把榔头,但在犯罪现场及其附近没有发现凶器。犯罪现场的门锁没有被撬压的痕迹,窗户也都由内侧关闭,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孙所长当然不会想到,他匆匆走出楼门的时候被杨桦的一位好友看到了。这位好友也是证券交易所的员工,担心她生病了,所以下班后买了水果牛奶什么的前来探望,正好与孙所长走了个对脸。但孙所长做贼心虚,把脑袋埋在风衣领子里,兼之小区光线阴暗,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是位同事,而杨桦的好友素来知道他和杨桦的关系,这种事儿撞破不可说破,也就没好意思跟领导打招呼,擦肩而过了。
这起案件给了他巨大的压力,抛开那次疑凶逃脱了联防队员的追击,结果挨了杜建平一顿臭骂之外,有些居民也话里话外讽刺他为社区治安操心费力做出的一切都是“纸糊工程”,这让他不免心灰意冷,好几次跟街道领导提出辞职:“我这忙前跑后的半年多,费力不讨好,还不如回家给闺女做饭呢!”
而这样的犯罪,极少“一榔头买卖”。
房志峰很早就跟老婆离了婚,独自抚养闺女房玫长大。房玫今年十七岁,上高中。也许是小时候被父母的争吵吓到了,这个看上去病恹恹的女孩寡言少语,从头到脚总是蒙着一层灰色,好像生活在阴影里,让房志峰很是忧烦。
尽管杨桦的手机、钱包、项链被凶手拿走,但负责侦办此案的区刑侦队长杜建平还是敏锐地意识到,这只是凶手想误导警方所用的障眼法,把犯罪动机引导到劫财为主、劫色为辅的抢劫案上去,经验丰富的杜建平也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死者死于情杀——比如那个被目击到在现场出入的孙所长,就被他第一个排除了犯罪嫌疑——因为既往的无数案例表明,情杀类的犯罪现场往往呈现对死者的仇恨和“爱怜”这双重矛盾,比如捅了很多刀,但又小心地掩盖死者的隐私部位,绝不会一榔头砸死,奸尸,焚烧下阴,然后任由尸体裸露就扬长而去——这是一起不折不扣的以发泄兽欲为目的的强奸杀人案。
经不住他反复申请,街道领导同意等案子一破就放他回家,“这阵子好歹再盯一盯”。房志峰老大不情愿地嘀咕着:“最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家呢……我这治安办主任当的,可别大家没管好,小家也丢了。”
“哎呀行啦,你比我妈还唠叨!”呼延云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你破山中贼,我破心中贼,容易的事儿都交给你了,还啰唆什么!”
当时,杜建平给李志勇的任务,是和春柳派出所的户籍警高小燕一起调查两位受害者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高小燕参加工作不久,是个短发、瘦小、相貌普通的伶俐女孩,笑起来的声音像一串风铃在响。她跟李志勇的搭档倒也相宜,一个见谁都自来熟,嘻嘻哈哈地就能打探出一堆“内幕”;另一个沉默寡言,但记录认真,善于思考和分析。忙了近一个月,虽然连凶手的影子都没踩到,但他们成了特别好的朋友。
7
面对小吴的惨死,刑警们感到心头异常沉重,虽然长年累月面对各类犯罪,有时站在尸体和血泊前难免麻木,但凶手的残暴和几近挑衅的犯罪现场处理方式,还是激怒了每一位参与办案的警察,无论刑侦还是刑技人员,都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寻找遗留在犯罪现场的微量证据、逐一排查可疑人员、对每条线索深挖细捋、用大数据分析罪犯的个人特征,市局也给专案组加派了人手。而凶手似乎意识到了围捕他的大网正在慢慢收紧,突然蛰伏了起来,整整一个月,没有新的案件发生。
春柳街道治安办主任房志峰的牺牲,不仅为“西郊连环凶杀案”画上了句号,还让那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完全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下。
令警方震惊的是,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能够表明他身份的证据:由于犯罪过程中他戴了手套,所以找不到他的指纹;由于第一榔头就导致受害者死亡,没有搏斗,也就没有遗留他的血液、头发、皮肤或衣服扣子;由于奸尸时戴了安全套,并在事后将安全套带离了现场,受害者体内当然也就提取不到他的精液。尤其可怖的是,杨桦尸体的下阴部位以及附近的床单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应该是用某种便携式高温喷枪焚烧的结果,警方起先推测这是凶手凌辱尸体的变态行为,可是后来当他们悟出真相的时候,不禁毛骨悚然,凶手这样做完全是理性的:他绝不让自己的阴毛被警方提取到,一根都不留!
直到案发后,人们才意识到他这句话是何等的不祥。
对犯罪现场的勘查表明:杨桦的遇害时间是前一天晚上的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在她的血液中检测出了大量的酒精成分,有目击者证明她当晚在家附近的一家酒吧里喝了不少酒,离开的时候脚底下都不利落了。她上楼回家,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锁的时候,突然遭到了来自斜后方的猛击!枕部的伤口表明:凶器应该是一把铁榔头,进行尸检的法医说,因为砸击力度实在太大,杨桦几乎是瞬间死亡的。这之后,凶手将杨桦抱进了室内进行了强奸抑或直接说是奸尸,完事后从容离开,只把两道房门虚掩上了。
大约就在李志勇坐在老谷烧烤店的门口呕吐不止的时候,一一〇接到一个老太太慌里慌张的报警电话,说邻居家出了人命,男主人被杀死,他的女儿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肯开门……鉴于西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连环凶杀案,市局专门开通了一条内部专线,任何怀疑与此案有关的突发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专案组。专案组一干人等正围坐在区刑警队专门辟出的办公室里,一边吃着丽华快餐,一边分配去当当网和卓越网的总部调查可疑订单的任务,听到一一〇转过来的消息和案发地址,柴永进夹着一块红烧带鱼的筷子停在了半空:“那不是老房家吗?”杜建平还有点儿糊涂:“哪个老房?”老柴回了一句:“还有哪个老房?”
按照一一〇电话录音的记录,她报警的第一句话是:“我朋友出事了,好像被杀了,你们赶紧过来!”
当然,凶手依旧没有留下指纹、血迹、毛发等任何有可能提供个人信息的线索,小吴的下体也同样遭到了焚烧。
房志峰今年四十八岁,原系市属水泥公司一名治安保卫干事,因为患肝炎而提前办了病退,恰好春柳街道响应上级号召,实现基层干部的年轻化和专业化,于是原来的治安办老主任主动退休,并推荐房志峰接班。
尽管杜建平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要分秒必争地在凶手犯下下一起罪行前,筑起足够高大的防火墙,但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就在杨桦遇害后的第三天,第二起案件发生了。案发地点位于春柳街道一座偏僻的居民楼里,受害者姓吴,今年只有二十三岁,在听完雕塑公园的温拿演唱会之后,晚归时遭到榔头敲击后脑,也许是当时没有死,所以凶手在把她拖进屋里强奸之后,用榔头在她的脸上又狠狠砸了几下,砸得血肉模糊、脑浆四溢。
房志峰患病多年,身体消瘦,脸色总是蜡黄蜡黄的,在上岗治安办主任一职后却尽心尽力,不仅建立了一支训练有素的联防队,根据社区具体情况制定了治安巡逻的路线图与时间表,还请来中国警官大学的老师们为居民开展普法和安全防范教育,极大地改观了社区的治安状况,得到区政府的表扬。如果不是“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第二起发生在了春柳街道,区里本来准备授予他“社区先进工作者”称号的。
杜建平在向上级请示并得到批准后,果断地下达了三道命令:第一道是成立专案组,自己亲任组长侦办这一案件;第二道是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媒体公开案件的部分信息,请求他们协助发布警讯,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第三道是通知成隅里周边的五个街道、七十二个社区的各个人民武装部、安保部门,做好积极主动的防范工作,对那些单身独居的女性,居委会要做到“两个面”——见面说话、当面提醒。对于个别领导担心第二道和第三道命令会引发公众紧张时,他直接甩过去一句粗话:“都出人命了,还怕个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