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没有看清周立平是怎么冲到他身前的,小腹已经被重重地踹了一脚,厚厚的腹部皮下脂肪传来被踹得稀碎的水样声,巨大的疼痛使他瞬间昏死了过去。
“他不会听你的话,但他会听邢启圣的话。”呼延云平静地说,“电话记录显示,邢启圣在生前最后几分钟,除了打电话给一一〇报警之外,还曾经打通过自己办公室的电话,这也再一次证明,办公室里有一个邢启圣事先安排好的‘替身’——邢启圣之所以不打张春阳的手机,是因为他考虑到万一张春阳‘死了’的事情将来泄露出去,警方一旦启动刑事调查,肯定会查通信记录,如果发现自己和‘死后’的张春阳打通过手机,就穿帮了——邢启圣打给自己办公室座机的电话,通话时间虽然很短,不过这没关系,管用的话,一句就够了。”
周立平没有再管他,而是慢慢地走到了三具尸体的旁边,蹲下,一个接一个地轻轻拍着他们的小脸,嘴里呜噜呜噜地嘟囔着根本不算是吐字的发音,好像是要唤他们醒来。当他明白他们再也不会醒来的时候,他又把他们挨个地抱起,搂在怀里,紧紧地搂着,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们赤裸的尸体最后的温暖,他抚摩着他们的头发,泪珠子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们冰冷的小脸蛋上……
“呼延云,你疯了!你说的什么胡话?我让张春阳自己乖乖地躺进冰柜,这怎么可能?他凭什么要听我的话?”
一个是李颖,他记得她只有五岁,智力发育有些问题,遇到任何伤害或病痛都会躺倒在地上,把身子蜷成一团,像一只祈求饶恕的小猫……此时此刻,她躺在地上的身体终于不再蜷起,永永远远地舒展开了。
整整一个晚上,仿佛是一只躲在地洞里的鼹鼠,听着镐头在地面上敲敲打打,一直为此前所做的一切加固和伪装而心存侥幸,但在这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镐头凿穿地洞后,直射进来的那一束白光。
还有一个是董玥的妹妹,名叫董心兰,今年九岁,因为嘴角有些上翘的缘故,看起来永远在微笑,哪怕命运对她那么残酷,她也总是微笑着的……就是他安排她们姐妹俩团聚,董玥抱着妹妹痛哭失声的情形,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后来,他从赵武那里听说邢启圣对小心兰做过一些很坏的事情,他曾经想过报警,但小心兰患有轻度脑瘫,没法子把自己的遭遇讲出来,根本无法指证邢启圣。他窝了一肚子火,气得不行的时候曾经当着董玥骂过邢启圣,反而惹得董玥担心起妹妹来,自己安慰了她半天,才算把事情掩饰过去,并且拍着胸脯向董玥保证,绝不会让人伤害小心兰一根寒毛。
该死透顶!
这个誓言在董玥突然离开本市以后,在他的心里变得更加坚定。
所以,他跟了上去。
“不对,这不可能,张春阳不会接受这个主意!”周立平说,“爱心医院引进那套冰柜,是张春阳找关系搭的线,他从中狠狠捞了一笔回扣,他知道那个冰柜有重力感应装置,只要躺进去了尸体就会自动上锁,启动冷冻程式,张春阳才不会找这个死呢!”
斯派开进了苗圃,停在了隧道风亭前面,却没有开灯。他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松树的后面,朝斯派的方向观望。很久很久,邢启圣才走下车,打开后备厢,往地上搬东西。起初他并没有看清邢启圣搬的到底是什么,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三个物体,好像树苗似的。直到邢启圣打开手机灯照明,拆隧道风亭的防护网时,光芒一倏的瞬间,他看到了仰躺在地上的其中一张脸。
“这第二句话就是,让张春阳务必在二十分钟内赶回太平间,找个空的冰柜躺进去——”
没有血色、没有生气,眼睛还睁着,微张的嘴巴里伸出半截舌头……就是那个曾经无数次地找到他,痛骂邢启圣是“野兽”,骂着骂着就泣不成声的小赵武!
该死!
可是现在,躺在地上的小心兰,纤细而柔软的白色脖颈几乎扭成一个直角……她望着他,嘴角还挂着微笑,仿佛是在向他抱歉,自己跟姐姐一样,要不辞而别,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需要他的照顾了……
“你让邢启圣告诉张春阳:‘陶灼夭好像有所察觉,已经把机票退了,要去太平间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死了。’”
邢启圣一边后退着一边说:“立平,老周,这不是我干的,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说……”
“一句……”周立平使劲吞咽了两下喉结,“是什么?”
周立平睁开了眼睛。
他猛地从松树后面站了起来。
“听到这句话,张春阳慌了,万一陶灼夭到了太平间发现他不在,或者发现他其实没有死,那这场戏可就算彻底演砸了。以邢启圣的为人,完全有可能分分钟反水,把真相告诉陶灼夭,到时候‘马上风’的视频在邢启圣的手里,陶灼夭必定对他言听计从。以陶灼夭的势力,有的是帮邢启圣隐藏和处理那三具孩子尸体的办法,而且无论是从陶灼夭还是邢启圣的安全考虑,他们肯定会让翟庆派人杀张春阳灭口!我刚才说过,那天晚上,张春阳和邢启圣一样,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几乎可以说是神经过敏,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做出反应,所以他决定马上赶回太平间去——这时,你又让邢启圣对张春阳讲了第二句话。”
邢启圣被吓坏了,手一哆嗦,手机掉在地上,光簇又照亮了另外两张小脸。
周立平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