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卡萨德被猛地压进了椅子,然后连同椅子一起被弹飞了出去。进入了火焰的中心。
马丁・塞利纳斯来到餐柜前,给自己倒了点番茄汁,从手边拿出一个长颈瓶,往其中加了少许东西,然后说道:“这东西肯定见过很多世面。瞧,这该死的栏杆是通过手工上漆的,楼梯也被踩磨得厉害,天花板被灯灰熏得漆黑,床也被一代代的住客搞得松弛了。我看这船应该有好几个世纪的岁数了。雕刻和洛可可的润饰真他妈不同凡响。你们注意到没有,虽然这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但是这些镶嵌的木头仍旧带着檀香味,是不是?哪怕这船来自旧地,那我也不会意外呢。”
坠落。
“鱿鱼”在颤抖,在弹跳。卡萨德听见船首触手被扯掉的声音。那个驱逐者的尸体被吸了上来,从破碎的透明罩中飞了出去,像给真空吸尘器吸走的蚂蚁。他紧紧抓住枢轴环,从敞开的舱门望去,盯着驾驶舱内的控制座椅。令他惊奇的是,它们古旧极了,像是按照教科书里的早期太空船仿制的。现在,飞船的外部零件开始熔化,它们像是团团熔岩咆哮着穿过透明观测罩。卡萨德闭上双眼,回忆在奥校学到的早期太空船的结构和布局。“鱿鱼”开始最终的翻滚,那响声鼓噪得难以置信。
“电磁发生器还在下面吗?”卡萨德上校打岔道。
“真主保佑!”他大声喘着气,那是自孩提时代后就从没有过的呼喊。他费力地向驾驶舱钻去,撑在敞开的舱门上,支起身子,寻找着甲板上的抓手,仿佛是在攀越一堵垂直的墙壁。他就是在攀越一堵墙!“鱿鱼”先是旋转,然后稳定住,开始屁股朝前的死亡深潜。卡萨德在三倍重力的重负下往上爬,他知道,一失足将成千古恨,到时他的每根骨头都会散架。在他身后,大气的啸叫变成刺耳的尖叫,最后是巨龙般的怒号。运兵舱开始猛烈爆炸,闪着熊熊火光。
“对,”温特伯说,“‘贝纳勒斯’号建于天大之误前。我猜,那是在二十二世纪中期。贝提克告诉我说,这艘船原先是艘悬浮游船……”
爬上指挥椅的过程仿佛在逾越峭壁上突出的岩石,同时下面还有两个登山者抱着他的身体在那摇晃。他抓着座位上的靠枕,但是那笨拙的护手却让他冷汗直冒,他现在正笔直地悬挂在那,脚底下便是运兵舱火势汹汹的大锅炉。飞船突然倾斜,他顺势摆动双腿,跃进指挥座椅。现在,显示屏全暗了,头顶的透明罩被烧成了病态的红色。他弯腰向前探去,手指在指挥座椅下、在双膝间的黑暗中摸索着,什么也找不到。等等……那是手柄。不,万能的基督和安拉……那是一个扣环。跟历史书里的东西如出一辙。
大气阻力把“鱿鱼”稳定下来,就在卡萨德检查控制台和指挥座椅扶手并祈祷控制电路在那里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短暂重力拉扯。充满随机噪声的荧屏上显示出一艘拖着蓝色等离子焰尾的登陆飞船,它正在减速。那艘突击艇看上去突然爬高了,这其实是假象,跳伞运动员看着别人张开降落伞或打开悬帆时,也会有类似的错觉,这都是一个道理。
拉米亚张嘴想要反驳,但是仅仅皱了皱眉头,便闭上了嘴。
卡萨德又有了别的担心。看起来这里没有降落伞,没有弹射座椅。每艘军部的太空船都有这些大气层内的逃生设施——早在八个世纪前就有了,而那时全天域飞行在旧地上刚刚发展到大气层的表面。一艘舰舰飞行器,也许永远不需要行星降落伞,不过写在古老法则里的古老恐惧感是很难消亡的。
“我亲爱的孩儿啊,”马丁・塞利纳斯容光焕发,“我没有想要告诉你任何事情。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可以交流一下,各自说说我们抢劫别人或者别人抢劫我们的所有地点,列张单子出来,那会有趣得很——很有启发意义,很有教导意义。由于你是议员的女儿,在这一点上你有着优势,真是不公平,我想,你的单子会更突出……也更长。”
也许这只是理论上说说罢了,卡萨德什么也没找到。船还在震动,还在旋转,而且开始变热。卡萨德解开安全带,移动到船尾,他不确定他在找什么。悬帆包?弹射椅?抑或是一对翅膀?
布劳恩・拉米亚就快吃好早餐了,她抬起头。“贝纳勒斯,也叫瓦腊纳西,或者甘地堡,北印度自由邦。在印苏穆斯林共和国有限交换时期被毁。”
“鱿鱼”继续解体。头顶舱的透明罩已经烧红,液体状的有机玻璃滴落在驾驶舱里,泼洒在卡萨德的衣服和面罩上,他闻到塑料熔化的味道。在解体的同时,船开始旋转。卡萨德眼前突然变成一片粉红,然后暗淡,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用麻木的手指拉紧安全带……再紧点……也许胸口被划到了,或者是被有机玻璃熔液烧穿了。他的手又回到扣环上。手指笨拙得简直抓不住……不。快拉!
“我不记得旧地有这样名字的城市。”领事说。
太晚了。随着最后一声尖叫,火焰勃然大作,飞船彻底解体,控制台被分解成无数弹片小块,在驾驶舱内疾速飞驰。
“正是如此。”索尔・温特伯说。小瑞秋正睡在婴儿筐里,平静地吹着口水泡泡。“我们是在威严的‘贝纳勒斯’号游船上,这名字来自旧地的一个城市,船也是在同样一座城市中建造的。”
布劳恩・拉米亚放下咖啡杯。“老家伙,你是不是想说,你老得连旧地也能记起来?嘿,我们可不是傻蛋。”
然而士兵运输区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个驱逐者驾驶员的尸体,还有比饭盒大不了多少的存储箱。他在箱子里面一阵捣鼓,找到的东西还没药包大。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装备。
“贝纳勒斯。”马丁・塞利纳斯沉思着。他钟情地抚摸着被岁月弄污的栏杆。“我曾经在那儿被抢劫过。”
卡萨德能听到“鱿鱼”的隆隆震动声,他悬吊在一个枢轴环上,船开始解体,现在,他几乎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驱逐者不会把钱和飞船空间浪费在低概率逃生装备上。而且他们干吗要那么做?他们的一生是在黑暗的星系间度过的;他们对大气层的概念仅仅是罐头城市八公里的增压隧道。卡萨德的“泡泡”头盔的外部音频感应器开始接收到空气狂暴的啸声,那是从船壳和船尾破碎的透明罩那传进来的。他耸耸肩,自己已经赌得够多,总该输了。
“我想还在,”温特伯说,“就在最下面的甲板的主厅边上。大厅的地板是由明亮的月水晶铺制的。要是我们能以时速两公里的速度巡航,那就太棒了……可现在它没啥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