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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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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萨德划过废墟,打算从登陆要道进入指挥中心。一路上他没有看到武器,看起来除了那个死掉的海兵还没有其他人穿好装备。不过他知道,在指挥中心或者船尾的士兵岗里会有武器库。

那并不是战斗的结束,也根本不是决定性时刻。事实上整个战役的转折点,就在它到来之时,却又消失在了肉搏的喧嚣尘埃中。同那时所有的战斗一样,就是几万名步兵手持武器一对一在那里打得昏天黑地。三个小时的战斗主旋律重复再三,不过偶尔会有小调变奏:低效的刺杀、笨拙的反击,以及一个不光彩的时刻——亨利王下令处决俘虏,而不是放他们留在后方。但传令官和历史学家们在日后都有同一个答案,法国步兵第一次冲锋的混乱之际,胜负就已注定。数千名法国人战死了,英国人对欧洲大陆那一部分的统治又得以延续一段日子。重骑兵、贵族骑士、骑士精神的化身,他们的时代结束了——被几千个衣衫褴褛、手持长弓的平民弓箭手永远钉入了历史的棺材。对这些身首异处的法国贵族来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如果死人真的能被侮辱的话),这些英国弓箭手,不仅是些普通人,普通得只配同大量孳生的跳蚤相提并论,而且被称作应征兵、油炸面团<a id="jiaozhu-56-1" href="#jiaozhu56-1"><sup>[56]</sup></a>、政府兵、咕噜、爱普、斯贝兹、微技、跳鼠。

他停在最后一个被撕裂的压力封口处,在那儿看了看,这一次他终于笑了。原来那前面已经没有登陆要道,连船尾也没了,飞船主体无影无踪。他所在的这部分舱体,就是悬臂和医疗病房舱以及一大块破飞船外壳,整个早已被扯离了飞船主体,就好像贝奥武夫<a id="jiaozhu-65-1" href="#jiaozhu65-1"><sup>[65]</sup></a>从格伦德尔<a id="jiaozhu-66-1" href="#jiaozhu66-1"><sup>[66]</sup></a>身上撕下一条手臂那么容易。最后留下这个没有密封的主下落通道门,对着宇宙敞开门户。几公里开外,卡萨德可以看见“梅里克”号霸舰的另外十几块碎片,它们正在阳光下翻滚。一个绿色与湛青混杂的星球赫然迫现在卡萨德面前,让他涌过一阵站在高处的恐惧感,于是他紧紧抓着门框不放。就在此时,恒星运动到行星边缘的上方,激光武器闪烁着红宝石般的光芒,仿佛是在打摩尔斯电码。远处真空漩涡外,距他半公里处,有一块被掠夺一空的飞船部件突然再次爆裂,气化的金属、冰冻的挥发物、翻滚的黑色小点,所有东西都熔成了一团。他意识到,那些小点其实是尸体。

这场充满死亡的闹剧就这么延续着,同旧地用石头和大腿骨决斗以来所有的肉搏战一脉相承。在第一波的一万名法国武装步兵冲向英军阵地时,他们的骑兵设法转身逃开了。肉搏打乱了刚才的战斗节奏,法国人再一次主动发起了进攻,此刻,亨利的步兵手持长枪,努力与法国人僵持,与他们保持一杆枪的距离,而卡萨德和其他弓箭手们则在近距离齐射,向人数众多的法军倾泻箭雨。

卡萨德花了二十秒钟拍开海兵宇航服上的紧急逃生开关,又花了一分钟把尸体拖出来,自己钻了进去。他比那个死人高了十公分,尽管宇航服能拉伸到一定尺度,他的脖子、手腕和膝盖仍被挤压得疼痛不堪。头盔压着他的前额,就像有个老虎钳隔着垫子在咬他。小片血迹和白乎乎的分泌物贴着面罩内部。夺去海兵性命的弹片在宇航服上留下了小孔,不过宇航服已经竭力密封住里面的空气。大多数气密显示灯都闪着红光,卡萨德命令宇航服显示状态报告,但它没有回应,再呼吸系统发出令人担心的刮擦声,不过倒是在正常运行。

他缓缓往林子深处走去,努力感知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怦怦的心跳以外的其他声音。目前从战术角度而言,卡萨德觉得自己作了一个不甚明智的决定。那个法国佬全身包裹着铠甲,正手提长剑躲在树丛里。他随时可能摆脱目前的惊慌失措,对这暂时的耻辱感到懊悔,进而想起那么多年的战斗训练。卡萨德当然也接受过训练,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短上衣和皮背心,还有拿在手里的锤子和系在腰间的短刀。他曾受过训练,使用过高能武器(那东西的致命射程从几米到几千米不等)。而且在等离子投掷弹、地狱之鞭、霰弹枪、声波武器、无后座零重力武器、死亡之杖、波动枪、激光枪等武器上都得了高分。当然现在他也学会了使用英格兰长弓。可现在所有这些武器,包括长弓,都不在他身上。

卡萨德试了试宇航服上的无线电。没有回音,甚至连静电杂音也没有。他找到了通信志导线,连接到飞船的终端,没有反应。飞船又猛地倾斜了一下,一连串撞击发出金属的回响。卡萨德撞到通道的墙上,一节运输车厢翻滚过来,里面装着的电缆互相抽打着,像海葵搅动的触手。笼子里还有几具尸体;有更多的死尸纠缠在螺旋式楼梯上,这些楼梯仍然完整地连着通道的墙壁。卡萨德奋力往悬臂通道的最后几米游去,发现所有气密门都被封死了,悬臂通道内部是挡板关闭的,但在主舱舱壁上有个大洞,大得足够让商用电磁车开进来了。

卡萨德停下来喘着粗气的时候,已经跑到林子深处了。他拄着大锤,思索自己目前的处境。背后极远处的战场上,锤打声、喊叫声和撞击声已经由于距离和灌木的遮挡而听不真切。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前夜暴雨肆虐后留下的水滴;地上则铺着一层厚厚的老叶,还有到处散落的枯枝烂果和纠结不清的灌木荆棘。刚进树林的最初二十多米,卡萨德还可以从那家伙留下的脚印和踏断的枯枝来判断他的行踪,可现在,地上被鹿践踏的痕迹和野草丛生的小道让他失去了目标。

飞船越来越倾斜,翻滚也越来越厉害,把复杂的新自转偏向力施加到卡萨德和管道里的所有物体上。他拉住撕裂的金属碎片,从“梅里克”号霸舰三夹层外壳的一条裂缝中钻了过去。

医师笑了笑,仿佛每次卡萨德从神游中苏醒后,都会问她这个问题。也许是这样。“我们要去海伯利安和嘉登,”她说,“我们正开始进入……”

忽然间,有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法国佬身后。接着,卡萨德那柄飞掉的锤子重重地砸在了法国佬的肩甲上,那声音竟和用大锤猛砸电磁车的引擎盖一模一样。

女人的话被世界末日一般的声音打断——嘹亮的铜喇叭声响起,金属被撕裂,愤怒的咆哮。卡萨德裹着床单在六分之一的重力下摔下了床。飓风把他吹过甲板,水罐、盘子、床单、书、尸体、金属工具,无数东西向他飞来。男人和女人大叫着,随着空气冲出病房,他们的声音很快变成假声。卡萨德感到床垫猛地砸上墙,他从紧握的拳头缝隙中朝外张望。

最后卡萨德摆出一副街头混混拿刀剁人的姿势,蹲在那里;这姿势自他早年在塔尔锡斯<a id="jiaozhu-57-1" href="#jiaozhu57-1"><sup>[57]</sup></a>的贫民窟街头打群架以来,就再也没摆过。他心里琢磨着,“模拟”会让他怎么个死法呢?

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有个足球大小、疯狂抖动长腿的“蜘蛛”试图从船舱壁上忽然出现的裂口里挤出去。这东西长着没有关节的长腿,那些腿儿正拍打着围着它急转的纸和其他零碎物件。当“蜘蛛”转过脸来,卡萨德发现那竟是医师的脑袋——她在最初的爆炸中就被炸飞了头。她的长发在卡萨德的脸上翻腾。然后裂缝变得有拳头般大,头也从洞里飞了出去。

这家伙穿着超过六十磅的笨重铠甲,而且刚刚从急速奔跑的马上甩了出来,按理说,应该是个能手到擒来的猎物。可他并不是。法国人朝身后瞥了一眼,看见卡萨德正全速向他冲来,手里提着大锤,眼里满是志在必得。于是他马上加速跑进了树林,比猎手快了十五米左右。

看见飞船内部的时候,他几乎大笑起来。不管是谁攻击的这艘老医护船,这人都做得相当高明,带电粒子束对着船体一阵又刺又砍,最终,压力密封装置失效,自我密封单位损坏,远程损害控制过载,内部舱壁也塌了。然后敌舰用特殊弹头导弹攻击船壳的内部,那种东西,军部的空军士兵通常搞怪地称作“闷罐射击”。攻击效果就好像把威力巨大的手榴弹扔进挤成一堆的老鼠群里。

一匹战马失蹄倒地,有个骑士从马头上飞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站起,地上溅起的泥还未落地,他已拔腿冲向边上的树林。卡萨德紧随其后,在半路上,他意识到那个侍卫和年轻人没有跟上来,这没什么,肾上腺素的刺激和嗜血的冲动拽着他继续前进。

光线从墙上一千多个洞里照进来,打在由灰尘、血滴、润滑液构成的浮动薄雾上,到处都是这些胶质物所折射出的彩色光线。卡萨德悬浮在那,飞船摇晃翻滚,让他不断旋转,他可以看见二十多具尸体,浑身赤裸,血肉模糊,在完全的零重力下,它们看上去像是在跳优雅的水下芭蕾。大部分死尸都被自己的组织和血液环绕,组成了自己的小小太阳系。其中有几个凝望着卡萨德,眼睛由于压力而暴突出来,瞪得就像个卡通人物,绵软无力的手和臂膀似乎在招呼他,让他靠近点。

这就是卡萨德在历战网中所要学习的内容,可他什么也没学到。因为,他遭遇了那场改变他余生的邂逅。

卡萨德大吼一声,拽出腰间的短刀,踉踉跄跄往后退去。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右脚后跟撞上了一棵倒下的树,摔了个四仰八叉。他一边咒骂,一边滚进一簇树枝丛中。法国佬冲上来,用重剑迅速清理着四周的树枝,宛如挥着一把超大号弯刀。眼看他就要从倒下的灌木丛中清理出一条道的那一刹那,卡萨德奋力刺出短刀,可惜,除非法国佬残废了,不然那长仅十英寸的短刀对全身包裹着的铁甲实在是隔靴搔痒。那骑士当然没有残废。卡萨德知道,自己的短刀永远也刺不进那挥砍的剑影中,他也明白,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逃跑,可四周横七竖八的树干又让他断了这个念头。他可不想在转身逃跑时被人从背后砍上一剑,也不想在爬树的时候被人从屁股下捅一刀,或者应该说,他不想周身任何地方被人伤着。

就在悬臂停止高速旋转、“重力”消失的时候,卡萨德站起身来。现在唯一的外力是飓风的力量,那股力正把病房里的一切东西朝裂口和船舱壁的缝隙扯去,还让飞船猛烈倾斜、翻滚,令他头晕目眩。卡萨德浮在空中,顶着风力向前游,朝通向走廊的门口行进,门外就是悬臂。他利用自己能找到的每个扶手往前挪,还有最后五米,他松开手,一个鱼跃,朝前游去。一个金属盘子击中了他的眉骨;一具眼睛出血的尸体差点把他吓得返回病房,紧急气密门被一具海兵死尸卡着,它穿着宇航服,门一个劲地想要关上,但那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卡萨德游进悬臂通道,把尸体拉到身后。门在他身后封住了,但通道里的空气比病房里少多了。某处高音汽笛般的尖叫都因空气太过稀薄而听不见了。

只见那法国佬像只发怒的熊,从灌木丛后杀将出来,他手臂高举,双脚叉开,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平弧,像是要切开卡萨德的肚子。接着我们这位奥校学员试着往后一跳,并打算立马举起锤子。可这两个动作都没有做成,法国佬的长剑已然击飞了他的锤子,钝尖还顺势划破了皮革、衬衣,以及皮肤。

卡萨德也尖叫了,试着以此来舒缓压力,让肺部和鼓膜不致爆裂。悬臂里的空气仍在被抽出,他和那具尸体正被卷向一百三十米外的飞船主舱,两人沿着悬臂通道翻滚,跳了一段恐怖的华尔兹。

“妈的!见鬼!”卡萨德少尉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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