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想,任何骗人的东西都是邪恶的。”
我朝机器招待招招手,叫他再来一杯:“如果你看见他了,那今天就是你的幸运日。”
“也许,你还是很像约翰・济慈的,虽然你不愿承认。”
老头盯着照片,摇晃着身子,然后把注意力全部放回了他的威士忌上。“也许吧。”
从下面传来仅有的昏暗之光,勾勒出高窗的形状。乔尼的声音仿佛浮在了带着黑夜气息的空气中。他谈起从死亡中醒了过来,躺在死时的床上,忠诚的赛文和克拉克医生仍在身边,还谈起他如何记起自己就是诗人约翰・济慈,就好像从一个很快消失的梦中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但又一直觉得,自己是其他什么东西!
“上星期二。星期二早上。”
他谈起这继续下去的幻象,他返回英国,和不再是芬妮的芬妮重聚,以及因此导致的精神崩溃。他谈起自己已经没有了写诗的才能,谈起他越来越远离那些赛伯人伪装的冒名顶替者,谈起他的逃避,以某种类似于紧张性精神分裂症作为逃避,其中夹杂着“幻觉”,他自己真正的人工智能的“幻觉”,对一个十九世纪的诗人来说,技术内核几乎是无法理解的东西,他还谈起幻觉的最终崩溃,以及“济慈计划”最终的荒废。
钞票一半躺在桌子上,一半紧攥在我的手里:“什么时候?”
“事实上,”他说,“整个邪恶的哑谜让我想到了我写过……他写过的一封信中的一段话,那是他患病前写给弟弟乔治的。济慈写道:
“跟我说说。”
“告诉我,那两个是什么人。”我诱哄着。
“什么?”乔尼的皮肤在昏暗中显得很苍白,而他的短短的卷发看上去很黑很黑。
老头食指和拇指捻了捻。这动作就如贪婪本身那么古老了吧。
“死是什么样的。重生又是什么样的。”
“啊,当然见过。”
有没有高级生命以优美为乐?就像我喜欢看见白鼬的警觉和小鹿的不安,尽管我的这些想法中充满了直觉。虽然街上的口角让我憎恶,但是其中显现出来的劲头是优美的。在高级生命看来,我们的推理或许带着同样的色彩——虽然错误百出,但是它们是优美的——这就是诗所包含的特别的东西。”
“我买消息。多少的话,那要看你提供什么消息了。你有没有见过他?”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黑市交易的五十马克钞票。
“你觉得……济慈计划……是邪恶的?”我问。
老头哼了哼,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灰白胡茬儿。“如果是,那就是他妈这么长时间来的第一次,”他盯着我看,“给多少?要什么?”
“什么?”
乔尼开始跟我说,他的声音带着温柔的韵律,真是好听极了,有时候,他会不小心漏出几句古语,古老得我都听不明白,但是比起我们今日说的杂七杂八的语言,那些字眼听上去更为美妙。
老头舔了舔嘴唇。“让我想想。我想不是……不是,他坐在那儿,”他指着后面的一张桌子,“还有两个人和他一起。其中一个……啊,说到那人,这下子我记起来了。”
他告诉了我,当一个诗人迷上了完美主义,对自己的成果比最刻薄的批评还要苛刻时,他是怎么样的。这些批评是恶毒的,他的作品被摒弃,被嘲笑,被说成是模仿品、愚蠢的东西。他太穷了,没钱娶自己深爱着的女人,他还把仅剩的一点钱借给了身在美国的弟弟,也因此失去了最后的机会,穷困潦倒了……然后,他终于羽化成蝶,展现出璀璨的诗人才华,但一切为时已晚,他已经落入了肺病的魔爪,而那疾病已经掠走了他母亲和他弟弟汤姆的生命。他背井离乡,被送到了意大利,据说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然而他自始至终晓得,这意味着他在二十六岁时寂寞痛苦的早逝。他谈起自己的痛楚,那是在看到信上芬妮的字迹之时,他实在是痛苦得不敢打开看看;他谈起年轻画家约瑟夫・赛文的忠诚,这人被“朋友们”选出来作为济慈的旅行伙伴,而这些所谓的“朋友”,却在最后时刻抛弃了这位诗人,他谈起赛文如何照顾这个垂死之人,如何在他弥留的最后几天里陪伴着他。他谈起那晚的咳血,谈起克拉克医生给他放血,嘱咐要他“锻炼和呼吸些新鲜空气”,他谈起最终对于宗教和自身的绝望,导致济慈要求把他碑石的墓志铭刻成“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没错,就是这天。我把五十马克塞给他,又抽出一张钞票:“他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