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机会与腕表
他则以硬邦邦的口吻答道:“简直太满意了,阁下。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有点奢侈得过分。”他注意到,船长脸上似乎突然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
他花了点时间研究这个信囊,发现它并未密封。来到舱房后,他将内容读了一遍。那是一封很简单的介绍信,字句少得不能再少。
在享用甜点的时候,观景室玻璃罩的外壳平缓地滑进船体,灯光则调到几乎熄灭的程度。在那个巨大、漆黑的屏幕上,并未映出太阳、地球或任何行星。他们现在面对的是银河,严格说来,是“银河透镜”狭长的正侧面。在清晰耀眼的群星间,它有如一条明亮的对角线。
因此,他们对他提供的一切豪华款待,只是为了预防他坚持要搬回原来的房间;他们是在乞求他别再打扰那间舱房。为什么呢?他们究竟是在打舱房的主意,还是在打他的主意?
这个名字重复了两三遍,拜伦才惊觉有人恭敬地搭着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有个机器人站在他面前。
现在,他坐在船长餐桌上,满腹的疑问仍得不到解答。当船长走进大厅,一步步登上餐桌所在的高台,准备就座的时候,拜伦与其他人一起礼貌地站起来。
“玛兰先生。”
他们为何要让自己换房间呢?
这间舱房邻近高级船员区,附近穿着制服的船员数也数不清。午餐盛放在银质餐具中,直接送到房间来。而晚餐前,又突然出现一名理发师。假如某人乘坐豪华太空客船,住的又是头等舱,这一切款待或许都在预料中,可是对拜伦・玛兰而言,却显得太过周到。
当然,跟一台机器争辩根本毫无意义,它只是在执行设定的功能而已。此时信差垂下金属脑袋,对他恭敬地鞠了一躬,它脸上始终挂着模仿人类的迎合式微笑。一鞠躬后,它便径自离去。
实在周到得过分了。傍晚理发师出现的时候,拜伦刚散步回来。他故意在各个走廊绕来绕去,但不论他转向哪里,一路上总有些船员在他身边——很客气,也很黏人。但他还是设法将他们全部摆脱,独自来到一四○号丁室,也就是他原先的舱房,他一夜也没睡过的那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拜伦从椅子上转过身来。有几位尚未离去的旅客,本来仍在欣赏太空景观,现在都抬起头来寻找这声暴喝的来源。“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点燃一根香烟,与此同时,附近唯一的旅客转进了另一道走廊。拜伦轻轻按了按讯号灯,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从头到尾,他刻意避免想到自己的父亲。那样做一点用也没有。
轻柔的音乐传遍整艘太空船,分隔大厅与观景室的隔墙已缩进船体。光线有几分暗淡,还带着些微橘红的色彩。此时太空晕(可能由于最初的加速过程,或首次经验船内各处重力的轻微变化而产生)最坏的症状已经消失,因此大厅完全客满。
拜伦焦虑不安地用手摸摸自己的平头,同时叹了一口气。他发觉自己的确渴望见到钟狄,至少此人主宰着目前的一切,他知道他自己该做什么,知道拜伦该做什么,还说服拜伦照着他的话去做。如今,拜伦却孤独一人,感觉自己非常稚嫩、非常无助、非常需要友谊,而且几乎被吓坏了。
船长上身微微向前倾,对拜伦说:“晚安,玛兰先生。你对新舱房感到满意吗?”
拜伦在观景室中看着逐渐缩小的地球,思绪则停留在桑得・钟狄身上。他对此人的认识原本只是最浮面的,钟狄却突然闯入他的生命,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救了他的命,再将他引向一个崭新而未知的方向。在此之前,拜伦只是知道他的名字,两人碰面时会点点头,偶尔也礼貌性地寒暄几句,不过仅止于此。他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他的冷淡、他过度的修饰与过度的礼貌,但那些跟现在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信差体内的磁带开始转动,将口信一字一句吐出来,同时伴随着十分微弱的“嘶嘶”声。“我奉命前来通知您,您的舱房已被更换,您的行李已被搬走。请您去找事务长,就能领到新的钥匙。我们相信,这样做不会为您带来任何不便。”
哈,他们没跟他要回原来那把钥匙,这无疑是一项疏忽。他将这个又薄又长的金属片插进钥匙孔,铝鞘中铅质隔板的特殊图样便启动微型光电管,大门随即打开来,他马上跨出一步。
“有什么事吗?我就是玛兰。”
这是他唯一的目的。他立刻离去,大门又自动关上。他只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一件事:他原来的房间连个普通的住客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心脏衰弱的重要人物。床铺与家具太过整齐,看不见皮箱或盥洗用具,根本没有一点住人的迹象。
那机器人信差又唤了声:“玛兰先生。”拜伦茫然地足足瞪了它五秒钟,才想起那是他现在用的化名。钟狄交给他的船票,上面就用铅笔淡淡地写着那个名字,他的舱房也是用那个名字预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