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局长

“你不必对我描述那种后果。”贝莱说。当他还是小孩的时候，来自外太空的星舰曾经飞到华盛顿、纽约和莫斯科上空，然后军队从天而降，开始搜刮“属于他们的财产”。

局长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令贝莱有点反感，可是说来奇怪，贝莱自己竟然也出神地望着窗外。虽然天气不太好，这座大城看来壮观依旧。警察局位于市政厅的高楼层，而市政厅本身则高耸入云。从这扇窗户望出去，周遭的高塔都显得矮小，塔顶一一可见。一座座的高塔，就像一根根向上伸张的手指，它们的外墙是千篇一律的空白单调。如果人类是蜜蜂，这些高塔就是蜂巢的外壳。

“你明白了吧，无论赔偿与否，都是大麻烦。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我们自己找出凶手，交给太空族处置。一切看我们的了。”

“他就是死者。”局长呻吟道，“再晚五分钟，那么我——我自己，就会发现他的尸体了。那会是多大的震撼啊，现场实在太残忍，太残忍了。他们半途碰到我，转述了这一切。从那一刻起，为期三天的恶梦就开始了，利亚。雪上加霜的是，我眼前一片模糊，偏偏没有时间去配眼镜。不过，至少这个问题不会再发生了，我已经一口气订了三副。”

“有过几次。大约一个月前，就在这里，我还用你的室内通话器做过这件事。”贝莱耐着性子说。

贝莱试图想象当时的画面。他几乎可以看到，一群高壮俊美的太空族向局长走来，以他们一贯毫不掩饰的冷漠态度，向局长公布这个消息。朱里斯听完，一定就摘下眼镜慢慢擦拭。这时无可避免的事便发生了，他在震惊之余，未能抓稳那副眼镜，然后他就望着摔碎的镜片，肥软的嘴唇还直打哆嗦。贝莱相当确定，至少有五分钟的时间，摔坏眼镜带给局长的困扰超过了那宗谋杀案。

“我喜欢从这里观赏，”局长说，“从上下两个伯伦瑞克区之间的隙缝，刚好可以看到那座太空城。三三两两的低矮穹顶，便是我们和太空族的差异。我们向高空发展，人人挤在一起，而他们，则是每个家庭拥有一座穹顶屋——一家一屋，而且穹顶和穹顶之间都还有空地。你有没有和太空族交谈过，利亚？”

局长这时又开口：“如今情况万分凶险。正如你所说，太空族拥有地外法权，他们可以坚持自行调查，并自行向母星政府提出报告，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而外围世界可以拿这件事当借口，要求一大堆的损害赔偿。你该知道，这会对地球人造成多大的负担。”

“可是却有‘地外法权’。”

“好吧，所以呢？”

“我知道，我正要说这件事。”在贝莱的坚定瞪视下，局长将目光慢慢缩了回去。就好像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降级成了贝莱的手下，而贝莱却表现得仿佛接受了这个事实。

局长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他的双眼（由于戴着近视眼镜，看来缩小了一点）一眨不眨地望着贝莱。他说：“面对文化差异，并非人人都那么宽容，不论我们或太空族都一样。”

“太空族可以自己来办。”贝莱说。

“我知道太空城是什么样子。”贝莱说。

“如果白宫同意赔偿，无异于政治自杀。”

贝莱向西方望去，发现局长说得完全正确，地平线消失无踪，远方的高塔显得迷迷蒙蒙，逐渐隐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不赔偿的话，又是另一种自杀。”

“这场雨，”局长道，“也可以说来得不是时候，害得我们看不见太空城。”

然后他说：“好啦，这又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不可能将地球上八十亿人口放在一个个小穹顶内。既然他们自己的世界空间辽阔，就让他们遵循传统吧。”

“慢着，利亚，”局长恳求道，“别催我。我正试着以朋友的身份，和你商量这件事，而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处境。事发当时我也在场，我和他——拉吉・尼曼奴・萨顿——刚好有约。”

贝莱感到胃部一阵轻微的抽搐，心想，局长说话越是拐弯抹角，最后的结论就会越要命。

“他就是死者吗？”

“对，我记得。不过，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我们和他们，生活方式大不同。”